第十四章 暗流蚀城垣
棺材铺内的污秽邪气在鹰神巡狩与镜光净化下渐渐消散,只余下木料焦糊与淡淡药味的混合气息。那盏长明灯的火苗摇曳了几下,终是稳定下来,在满室狼藉中投下昏黄却顽强的光晕。
吴道以医门金针渡穴,辅以祛毒灵丹,忙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躺在地上的棺材铺老掌柜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嗬嗬声,悠悠转醒。
他睁开浑浊的双眼,先是茫然,待看清四周景象尤其是那具焦黑的瘟俑尸骸时,顿时吓得浑身筛糠般抖动,涕泪横流:“饶命…仙师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他逼我的…”
吴道收针,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人家,莫怕。邪祟已除。你只需将所知之事,细细道来,我可保你无恙。”
老掌柜名唤孙老栓,在这西城根开了大半辈子棺材铺,平日里胆小怕事。据他断断续续的哭诉,约莫半月前,这个自称“王伙计”的怪人找上门,出手阔绰,包下了后院,不许他靠近。自那以后,铺子里就时常飘出怪味,夜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孙老栓起初也怕,但贪图银钱,又见“王伙计”只是弄些药材(他以为是),便睁只眼闭只眼。直到最近几天,他发现自己身子越来越虚,时常头晕眼花,镇上怪病流传的风声也起来了,他才觉出不对,却早已被邪气侵体,无力反抗,成了这邪窟的幌子。
“他…他平时偶尔出去,都是深更半夜…回来就带着更浓的怪味…好像…好像往城东‘百草堂’那个方向去过几次…”孙老栓努力回忆着,提供了一条模糊的线索。
“百草堂?”三藤看向吴道,“是间药铺?”
吴道目光微闪:“延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药铺,掌柜的姓胡,据说医术不错,颇有名声。”他沉吟片刻,对孙老栓道,“此地不宜久留,邪气虽除,余毒未清。我为你开张方子,你速去别处抓药,静养些时日。今日之事,勿要对人言。”
孙老栓千恩万谢,接过吴道写下的药方,连滚爬爬地收拾细软去了。
待孙老栓离去,吴道指尖弹出一点火星,落在那瘟俑焦尸上,山门纯阳真火燃起,顷刻间将其化为灰烬,不留后患。
“城东百草堂…”三藤蹙眉,“若那真是青铜门另一处据点,竟敢以药铺为掩护,真是歹毒至极!”
“灯下黑,最是难防。”吴道沉声道,“瘟疫之源必须掐断。但经此一闹,对方必有警觉。需得从长计议。”
二人清理了现场痕迹,悄然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回到暂居的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
客栈小院颇为清净。吴道布下简单的隔音禁制后,与三藤对坐案前,那枚从瘟俑心口取出的青铜碎片置于灯下,散发着幽幽冷光。
“青铜门手段层出不穷,这炼制瘟俑、散播毒疫之法,阴损异常,非一日之功。”吴道以相门灵觉仔细探查碎片,“碎片中残留的意念极其混乱,充满痛苦与怨毒,应是收集了诸多疫病死者的残魂怨念炼成。以此法散播瘟疫,不仅能害人性命,更能积聚死气怨力,恐怕…另有大用。”
三藤轻抚霜华镜,镜光流转,映照那碎片:“镜灵亦感其污秽,其中蕴含的‘病’与‘死’的法则碎片,虽微弱,却极为纯粹。青铜门搜集这些,所图绝非仅仅是扰乱人间。”
“或为献祭,或为修炼某种邪功,抑或是…开启某种需要巨量死气怨念的通道或仪式。”吴道思路清晰,“与那幽冥契约、龙脉之事联系起来,其野心恐怕是颠覆阴阳秩序。”
他收起碎片,目光锐利:“当务之急,是确认百草堂是否为其巢穴,并找出救治染疫百姓之法。明日,我以问诊之名,去探一探那百草堂的虚实。”
“我同去。”三藤立刻道。
吴道摇头:“你萨满气息独特,易被察觉。我通医理,以游方郎中身份前往,更为稳妥。你可在暗中策应,以镜光监视,若有异动,随时接应。”
三藤知他言之有理,虽不放心,也只能点头应下。
次日清晨,延吉城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苏醒。市面看似如常,但街头巷尾的议论声、药铺门前增多的人流、以及行人脸上难以掩饰的忧惧,都透露出山雨欲来的压抑。
吴道换上一身半旧青衫,提了个药箱,扮作走方郎中的模样,踱步来到了城东百草堂。
百草堂门面宽敞,金字招牌擦得锃亮,抓药问诊的人排成了长队,几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坐堂的是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想必就是掌柜胡大夫。他诊脉开方,有条不紊,言语温和,看上去确是一派仁心仁术的模样。
吴道混在等候的人群中,相门观气术悄然运转。这胡大夫周身气息中正平和,带着淡淡的药香,竟是并无邪气!再看那些伙计、药柜、乃至整个药堂,气机纯净,只有浓郁的药力与些许病气(来自求诊者),与昨日那棺材铺的污秽截然不同。
“奇怪…”吴道心下疑惑。孙老栓的指认应当不敢作假,但这百草堂从里到外,竟无半分破绽?是那瘟俑故意误导,还是这胡大夫隐藏得太深?
他不动声色,也排着队,待到跟前,假称自己偶感风寒,欲求几味药材。胡大夫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温润,并无异样,熟练地开了张方子,嘱咐伙计抓药。
吴道接过药包,付了钱,道谢离去。整个过程平淡无奇,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问诊。
然而,就在他转身踏出百草堂门槛的刹那,相门灵觉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并非来自堂内,而是来自斜对面一家茶馆的二楼雅座。一道阴冷、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移开。
吴道心下冷笑,果然有眼线。他佯装未觉,提着药包,不紧不慢地汇入街道的人流。
暗中,他以秘法传音给远处接应的三藤:“百草堂明面无恙,但有暗哨监视。对方很谨慎。你且用镜光锁死对面茶馆二楼东侧雅间,勿要打草惊蛇。”
“明白。”三藤的回应简洁传来。
吴道并未直接回客栈,而是在城中绕了几圈,买了些无关紧要的杂物,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返回。
小院内,三藤已收回镜光,禀报道:“雅间内只有一人,气息阴晦,似有修为在身,但并非昨日那瘟俑同源。你离开后不久,他也结账走了,身形滑溜,钻入了南城的人流中,我没再跟。”
吴道点头:“是探子无疑。百草堂即便不是老巢,也定与青铜门脱不了干系。只是这胡大夫…要么是真不知情被利用,要么就是城府极深,连我的观气术都能瞒过。”
他打开从百草堂抓来的药包,仔细检查。药材皆是真品,品质上乘,并无问题。
“若药铺本身无虞,那瘟俑去百草堂作甚?”三藤疑惑。
吴道沉思片刻,眼中光芒一闪:“或许…不是去取药,而是去…送东西,或者传递消息?百草堂人流繁杂,正是暗中交接的好地方。”
他起身踱步:“看来,得换个法子探一探了。”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上百草堂的屋顶,正是吴道。他并未潜入药堂内部,而是屏息凝神,施展相门“地听术”与“望气术”,将灵觉集中于药堂的后院以及地下。
片刻之后,他眉头紧锁。
后院是晒药、储药之所,气息纯净。地下也无密室或异常气息波动。
这百草堂,从物理层面到气息层面,都干净得过分了。
难道线索真的断了?
就在吴道准备撤离时,他目光无意间扫过百草堂后院墙角一处极不显眼的狗洞。洞口的泥土,似乎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细微痕迹。而在他的观气术下,那痕迹上,残留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与那青铜碎片同源的微弱邪气!
不是药堂本身,而是有人利用这不起眼的角落,进行过隐秘的传递!
吴道心中豁然开朗。这胡大夫或许真不知情,但青铜门的人,利用百草堂作为中转站,通过这种不起眼的方式传递瘟毒原料或信息!
他记下这个发现,悄然退走。
回到客栈,将发现告知三藤。两人均觉此事棘手。敌暗我明,巢穴隐蔽,且行事狡诈,若要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当务之急,还是先设法控制疫情。”吴道决断道,“我需根据那瘟俑残留的毒息,推演破解瘟毒之法。三藤,你能否借助萨满之力,安抚城中弥漫的病气怨念,延缓疫情扩散?”
三藤郑重点头:“我尽力一试。可借夜色行净化之仪,虽不能根除,或可减轻百姓痛苦,稳定人心。”
计议已定,二人分头行动。
吴道闭门不出,以那青铜碎片和记忆中瘟癀毒髓的气息为引,结合医门典籍与自身对药理的理解,全力推演解毒之方。这瘟毒混合了病气、死气、怨念,复杂异常,需找到一味能同时化解三者的主药。
而三藤则于子夜时分,悄然登上城中一处高地,取出霜华镜与神鼓。她并未大张旗鼓,而是以最温和的萨满“安魂净地”仪式,将镜光与鼓声融于夜风,如同绵绵春雨,悄无声息地洒向延吉城的大街小巷。
镜光所至,空气中那无形的病气怨念被丝丝净化;鼓声所及,惶惶人心得到些许抚慰。一些病情较轻的百姓,在睡梦中皱紧的眉头悄然舒展了几分。
一连数日,吴道废寝忘食,试遍了手头药材,却始终找不到能完美中和那瘟毒核心的药引。而城中的疫情,在表面暂时的平静下,暗地里仍在缓慢扩散,只是因三藤的暗中净化,未曾大规模爆发,但死亡病例已零星出现,恐慌如同暗流,在城墙之下悄然涌动。
这晚,吴道对着灯下几味药性冲突的药材苦思冥想,忽然,他脑海中闪过长白山天池之畔,一种只在极寒雪线之上生长的奇异白花——“雪魄灵芝”。此物性至寒至净,能涤荡污秽,安抚魂灵,或许正是化解这怨念瘟毒的关键!
但雪魄灵芝极为罕见,可遇不可求。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三藤轻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先生,我刚才行仪时,霜华镜似被城中某处一股微弱的、纯净的祈愿之力触动…那方向,好像是…城隍庙?”
“城隍庙?”吴道一怔。城隍乃守护城池之神,虽多为民间信仰,香火之中亦蕴含众生念力。
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
众生祈愿,香火念力…或许,可借这份力量,结合医药,另辟蹊径?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三藤,明日一早,我们去城隍庙看看!”
延吉城的暗流愈发汹涌,而破局的关键,似乎隐藏在那缭绕的香火与众生祈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