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灰蒙蒙的海面上颠簸,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柴油味和鱼腥气混杂,成了这方寸囚笼里唯一的背景。朴成训在傍晚时分醒了过来,失血和寒冷让他极其虚弱,但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迅速恢复了惯有的沉寂。
他看了一眼守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林舒言,又看了看船舱外晦暗的天色和默默修补渔网的老渔民,没有多问,只是艰难地坐起身,接过林舒言递来的另一个冰冷饭团,沉默地吃着。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前途未卜的凝重。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海上的风浪果然大了起来,渔船摇晃得更加剧烈。老渔民熄灭了船头的灯,只有船舱里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舱壁上,扭曲晃动。
“差不多了。”老渔民站起身,走到驾驶舱,熟练地操控着船舵。渔船发出沉闷的嘶吼,调转方向,朝着与海岸线平行的某个未知目的地驶去。
没有灯光,只有经验和直觉在指引方向。
林舒言和朴成训靠在舱壁,都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听着外面的风声浪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可能是巡逻艇的引擎声。
不知过了多久,渔船的速度慢了下来。老渔民走回船舱,示意他们看向窗外。
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怪石嶙峋、极其荒凉的海岸线,没有任何灯火,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老渔民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模糊,“前面水太浅,船过不去。你们自己游上岸。往西走大概五里,有个废弃的气象站,或许能暂时躲一躲。”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们:“能不能活下来,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索要报酬。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却又遵循着某种古老海上规则的事情。
林舒言深深看了老渔民一眼,低声道:“谢谢。”
老渔民摆了摆手,重新点起烟斗,蹲回了角落,不再看他们。
林舒言和朴成训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深吸一口气,再次跃入冰冷刺骨的海水!
这一次,距离岸边不远,但风高浪急,暗流涌动。两人拼尽全力,与海浪搏斗,朝着那片漆黑荒凉的海岸游去。
当双脚终于再次踏上坚实却冰冷的地面时,两人都已精疲力尽,瘫倒在湿漉漉的礁石上,大口喘息,咸涩的海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流下。
短暂的休息后,林舒言率先挣扎着站起身。她看了一眼渔船消失的方向,那点微弱的灯火早已融入沉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能走吗?”她问朴成训。
朴成训咬着牙,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着站起来,点了点头,脸色在月光下白得透明。
按照老渔民指的方向,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内陆走去。脚下是崎岖不平的礁石和湿滑的海藻,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荒凉,死寂。除了风声和海浪声,听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朴成训几乎要再次脱力倒下时,前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如同巨大蘑菇般的建筑轮廓。
废弃气象站。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靠近。
那是一座早已被遗弃的苏式风格建筑,墙体斑驳剥落,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具被遗忘在时间里的巨人骸骨。铁门锈蚀得几乎与门框融为一体。
朴成训用尽最后的力气,和 Lin 舒言一起,才勉强将铁门推开一道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里面更加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气味。借助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可以看到里面散落着废弃的仪器和设备,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暂时安全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有两人粗重疲惫的喘息声。
良久。
朴成训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芯片……你真的……扔了?”
林舒言靠在墙上,闭着眼,闻言,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废弃建筑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你说呢?”
她没有直接回答。
但朴成训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有些答案,心照不宣比宣之于口更安全。
“尹书妍……”他换了个话题,声音沉重,“我们必须尽快把她的情况传出去。‘织网者’……她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而且,‘喀迈拉’计划……”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恐惧和紧迫感,不言而喻。
林舒言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空。月光被乌云遮挡,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我们失联了。”她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据点的人不知道我们还活着,更不知道尹书妍的身份。医院那边……李旻浩自身难保。”
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孤岛。”
朴成训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认命的语气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舒言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污渍和海水、却依旧修长的手指。这双手,曾经只会弹琴跳舞,如今却沾满了血污,握惯了枪械。
她想起了尹书妍那志在必得的笑容,想起了培养槽里那些扭曲的怪物,想起了母亲录音里可能存在的谎言,想起了李旻浩昏迷前苍凉的眼神……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迷雾,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隐藏在“Redacted”机构最深处的,真正的核心。
那个……制造了所有悲剧的源头。
她缓缓握紧了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她转过头,在黑暗中,看向朴成训模糊的轮廓。
眼神,如同窗外那偶尔穿透乌云的、冰冷的星光。
“我们回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回哪里?”朴成训一怔。
林舒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回……首尔。”
“回那个……地狱的中心。”
“去找出一切的答案。”
“然后……”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血腥的寒意。
“……亲手,结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