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歌走出小区时,夕阳正把余杭的天际线染成淡橘色,晚风裹着街边小吃摊的烟火气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滞涩。
他靠在树上,掏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停在“了凡师弟”的名字上。
按下拨通键,忙音没响几秒就被接起,听筒里先传来一阵清脆的木鱼声。
接着是了凡带着点气喘的声音:“挽歌师兄?我刚在师父禅房外抄经呢,你找我有事?”
“师弟,方便让弘慈大师接个电话吗?”风挽歌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有点事想请教大师,关于……人性的事。”
“没问题!你等会儿啊!”
听筒里传来了凡轻手轻脚的脚步声,还有他小声对弘慈大师说“师父,挽歌师兄从余杭打电话来,想跟您聊聊”
的嘀咕,随后,一道温和如浸了温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孩子,你怎么了?”
风挽歌握紧手机,慢慢把这段时间的事说开,从余杭老旧小区里林晓被邻居冷漠对待。
到天台上少年攥着母亲照片的哭诉,再到郑浩的嚣张、郑明远的利诱威胁,最后是自己弹《清心咒》时,明明能安抚林晓,却碰不动旁人冷漠分毫的无力。
“大师,”
他停顿了一下,听见听筒里传来轻轻的翻书声,“我们能用法术惩恶,能消除凡人的记忆,可为什么偏偏改不了人性?”
“要是能让那些冷漠的人敢站出来,让郑明远不那么贪婪,林晓和徐老师是不是就不会遭这么多罪了?”
弘慈大师没有立刻回答,听筒里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的钟声传来,像在为话语铺垫。
过了会儿,才听见大师温和的声音:“孩子,你先想想,你在余杭见到的林晓,他只是个胆小的人吗?”
风挽歌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天台上那个缩在角落。
却把母亲照片藏在最里层校服口袋的少年:“不是……他虽然怕郑浩,却还在偷偷攒钱,想给徐老师留线索,被抢了早饭钱,也没跟家里说,怕爸爸又骂他没用。”
“那给你说郑浩恶行的小雅呢?”大师又问,“她只是个懦弱的小姑娘吗?”
“她怕被郑浩报复,却还是把林晓被踩手、照片被扔泔水桶的事告诉了我,还偷偷塞面包给他……”
“这就是人性啊。”
弘慈大师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洛阳的牡丹,有开得艳丽的,也有带点残瓣的,就像禅房里的茶,有回甘,也有涩味。”
“你不能只留艳丽的花瓣,只留茶的甘,去掉那些‘不完美’,那样的牡丹不是真牡丹,那样的茶也不是真茶。”
“人也一样,有善有恶,有勇敢也有胆怯,有坚守也有妥协,这些拧在一起,才是活生生的人。”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拨珠声,大师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们修行者,不是‘造物主’,不能把凡人的人性按我们的心意捏塑。”
“要是用术法强行抹去他们的恐惧、贪婪,那他们就不是‘人’了,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
“你觉得徐老师为什么敢站出来?不是因为他没有恐惧,是他选择了‘哪怕怕,也要护着学生’。”
“林晓为什么没放弃?不是因为他不委屈,是他选择了‘再难,也要找徐老师的下落’,这些‘选择’,才是人性里最珍贵的东西,是连术法都给不了的‘向上的力量’。”
风挽歌靠在树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可那些邻居,明明看到林晓被欺负却装没看见,郑明远为了钱,连徐老师的死活都不管……难道我们就看着吗?”
“不看,也不强行改。”
大师的声音沉了些,却依旧温和,“你说的那个择菜的阿姨,她看到林晓校服上的脚印时,手指掐断了菜根,那是她心里的善意在跳。”
“只是被‘怕惹祸’的壳裹住了,郑明远年轻时也是苦过来的,只是后来被名利蒙了眼,忘了当初的难。”
“我们能做的,不是把那层壳打碎,把蒙眼的布扯掉,而是在他们心里的善意快灭时,点一点,在受欺负的人快撑不住时,扶一把。”
“你说《清心咒》没用,其实不是的。”
大师笑了笑,“它没让邻居变得勇敢,却让林晓敢对你说出心里话;没让郑明远变得善良,却让你在想杀郑浩时,守住了‘不滥杀’的本心。”
“改变人心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像洛阳白马寺的银杏树,要长上千年才会枝繁叶茂,人心的改变,也需要慢慢来,可能是一次有人站出来的勇气,可能是一次被帮助的温暖,慢慢焐热那些冷掉的地方。”
风挽歌静静地听着,听筒里的钟声又响了一次,这次却像敲在他心里,把之前的迷茫敲散了些。
他想起林晓眼里的光,想起小雅偷偷递面包时的紧张,突然明白:他要做的不是“改变人性”,而是守护那些人性里的光,让它们不被黑暗掐灭。
“谢谢大师,我懂了。”风挽歌的声音轻快了些,“等下次去洛阳,我再去蹭寺里的素斋。”
听筒里传来弘慈大师的笑声,还有了凡在旁边插话说“挽歌师兄,我给你留桂花糕”的声音。
挂了电话,风挽歌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空,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洒在人行道上,像铺了条温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