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论剑台开
洛阳城中心的校场被临时清出一片空地,高约丈余的木台连夜搭起,台前悬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论剑台”三个大字。台侧插着两面莲心堂的旗帜,淡青色的旗面上,一朵含苞的莲蕾在风里微微晃动。
方念安一身素白长衫,负手立在台后,望着台下熙攘的人群。三教九流挤满了周遭的酒肆茶摊,连屋顶上都扒着看热闹的百姓。昨日莲心堂贴出告示时,他就知道这场辩论会惊动整个江湖。
“师兄,秦烈他们已经到了。”苏清漪捧着个白瓷茶碗走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看他们带了近三十人,都是当年离开的师弟。”
方念安接过茶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漫开:“我知道。他们心里的结,总要当面解开。”他转头看向苏清漪,她鬓边别着朵新鲜的白茉莉,是今早从后院摘的,“你若觉得吵,便去旁边的茶楼等着。”
“我不。”苏清漪摇头,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格外分明,“当年他们走的时候,我也在场。如今要辩个明白,我自然要听。”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你的剑穗松了。”
指尖相触的瞬间,方念安喉结动了动。三年前他重伤卧床,是她日夜守在床边,用莲心堂的秘法一点点护住他的心脉。这份情,早已超越同门之谊。
“铛——”
台侧的青铜钟被敲响,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方念安深吸一口气,拾阶走上论剑台。
二、唇枪舌剑
“方师兄好大的排场。”一个粗哑的声音从人群前排响起,秦烈拨开众人走到台前,他腰间佩剑的剑穗是刺目的赤红,与莲心堂素净的风格格格不入,“只是不知今日设这台子,是要论剑,还是要给我们这些‘叛逃者’定罪?”
他身后的二十余人齐刷刷拔出长剑,剑刃映着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这些人当年都是莲心堂的精锐,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
方念安抬手示意众人收剑:“秦师弟言重了。莲心堂从未将离开的同门视作叛徒,只是近日江湖上流言四起,说我莲心堂行事‘和稀泥’,玷污了剑莲圣道的纯粹。今日设台,是想与各位,与江湖同道辩一辩,何为剑莲圣道。”
“这有什么好辩的?”秦烈向前一步,声如洪钟,“剑者,锋锐也!莲者,洁净也!当年黑风寨屠戮山下村落,你却只废了寨主的武功,将其交由官府处置,致使其在狱中买通狱卒,半年后便重出江湖!这等妇人之仁,不是和稀泥是什么?”
台下顿时一片议论声。有人点头附和,也有人反驳:“黑风寨余孽当时已散,方堂主留其性命,也是给其他匪寇留条回头路。”
“回头路?”另一个叛逃弟子冷笑,“前年青城山与唐门因矿脉争执,险些血流成河,是我们这些人带着剑去镇住场子,方堂主却跑去调停,最后各让一步了事。剑莲圣道的尊严,就是这样让出来的?”
苏清漪站在台侧,听得指尖泛白。她知道这些事背后的隐情——黑风寨主有个年幼的女儿,方念安是为了那孩子才留手;青城与唐门的矿脉本就有地界争议,强行压服只会结下更深的仇怨。
方念安却没有急着解释,只是问道:“依各位之见,该当如何?”
“斩草除根!”秦烈斩钉截铁,“凡与我剑莲圣道相悖者,杀无赦!这才是纯粹!”
三、莲芯之辩
第二日的辩论愈发激烈。秦烈一方举出十数桩旧案,桩桩件件都指向莲心堂“姑息养奸”。方念安逐条回应,从江湖道义谈到民生疾苦,听得台下不少人频频点头。
午后日头最烈时,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方堂主,老身有一事不明。您说行事需留余地,可若这余地成了养虎为患的温床,莲心堂的‘仁’,岂不成了纵恶的由头?”
方念安弯腰扶起老者,目光扫过台下:“前辈问得好。晚辈想请各位看一样东西。”他示意弟子端上一盆清水,水中浮着一朵盛开的白莲,花瓣层层叠叠,有的舒展,有的微卷,边缘甚至带着几点泥土的痕迹。
“诸位请看这朵莲。”他指着花瓣,“莲生水中,与淤泥为伴,花瓣形态各异,有的洁净无垢,有的沾着尘泥,这便是百态。”他伸手轻轻拨开花瓣,露出中央淡黄色的莲芯,“但无论花瓣如何,其芯只有一个,便是这孕育莲子的莲心。”
秦烈皱眉:“方师兄又要打比方?我等要的是道理!”
“这便是道理。”方念安的声音陡然提高,“剑莲圣道,剑是护持,莲是根本。莲心堂处理江湖事,或严惩,或宽宥,或调停,正如莲之百态,因时因势而异。但万变不离其宗,这‘芯’,始终是守护苍生的仁心,是不违天道的道义!”
他指向秦烈:“师弟当年斩了黑风寨三当家,是因其手上有七条人命,罪无可赦;留那寨主性命,是念其尚有孺子需养,给罪孽留一线悔悟之机。这并非和稀泥,而是莲心堂的‘度’。”
人群中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有几个叛逃弟子低下头,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抖。
四、余波未平
第三日的辩论已无太多争执。秦烈站在台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身后的人陆续有几个走上台,对着方念安深深一揖:“堂主,是我等糊涂了。”
方念安一一扶起他们:“回来就好。莲心堂的门,永远为心向正道的人敞开。”
苏清漪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热。她刚要上前,却见秦烈猛地拔剑出鞘,剑刃直指方念安:“我不信!你不过是巧言令色!”
剑尖距方念安的胸口只有寸许,台下众人惊呼出声。方念安却纹丝不动,只是看着秦烈泛红的眼睛:“师弟,你的剑,多久没沾过莲露了?”
莲心堂的弟子每日练剑前,都会用晨露擦拭剑身,取其洁净之意。秦烈的手猛地一颤,长剑“当啷”落地。
夕阳西下时,论剑台周围渐渐散去。方念安站在台边,看着苏清漪捧着剩下的半朵莲花走过来。
“都结束了。”她轻声道。
方念安点头,目光却投向洛阳城外的暮色深处。那里,一道黑影正隐入林中,手里握着一块刻着莲纹的令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