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墨长老那沙哑悲怆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小满……并非什么‘魔胎’……”
“她是吾族最后的曦光神女,与人间守护将军……云煌……唯一的……血脉啊!”
“魔胎”二字,曾是压在无数人心头的巨石,是天界讨伐的旗帜,是蜀山警惕的缘由,甚至是部分神族心中难以释怀的芥蒂。此刻,却被神族长老亲口否定,以如此震撼的方式。
广场之上,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唯有守墨长老那带着无尽悔恨与释然的余音,在残破的王庭间幽幽回荡。
小满抓着罗刹衣角的小手微微收紧,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困惑。娘亲?将军?她不是爹爹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吗?怎么又变成了神女和将军的女儿?
罗刹血玉般的眼眸微微波动,他低头看了小满一眼,将她往自己身边拢了拢,目光再次投向守墨长老,冰冷依旧,却多了一分审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清虚子抚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不轻。残余的天兵天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若此女并非魔胎,那天界此番兴师动罪,奎木郎星君的陨落,又算什么?
守墨长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在地,老泪纵横。他望着小满,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慈爱,更有一种跨越时空的追忆与悲痛。
“当年……”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将众人拉回了那尘封的往事之中,“‘虚无’的力量初次显现爪牙,其侵蚀并非直接攻击,而是扭曲心智,腐化本源……吾族多位战士乃至长老,皆在不察中被其蛊惑,道心崩坏,反过来屠戮同族……”
回忆起那段黑暗岁月,守墨长老的身体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
“内忧外患之下,神域摇摇欲坠。时任神女——曦光,也就是小满的母亲,为寻破解‘虚无’蛊惑、净化族人、稳固神域之法,不得不时常离开神域,游历三界,寻求机缘与助力……”
“在一次‘虚无’爪牙针对人间界的侵袭中,神女冕下遭遇埋伏,身受重伤,神力几乎溃散……是时任人间界边关守护将军的云煌,率亲兵死战,以凡人之躯,硬撼魔潮,最终……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护得神女冕下杀出重围,隐匿于一座荒僻山村……”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惨烈的一幕。一位是尊贵的神女,一位是铁血的将军,在生死边缘,命运产生了交集。
“养伤期间……或许是劫后余生的相惜,或许是日久天长的陪伴……神女冕下与云煌将军……互生情愫……”守墨长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的沉重,“此事,在当时……是为神族大忌。神凡结合,有损神血纯净,更遑论神女肩负着带领神族对抗‘虚无’、光复荣光的重任……”
“然而,情之一字,岂是戒律所能轻易束缚?待吾等长老察觉,寻至那处山村时……神女冕下已怀有身孕,而云煌将军……亦在一次探查‘虚无’踪迹的小规模冲突中,为保护村民……力战而亡……”
“将军……死了?”小满喃喃道,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她虽然对“父亲”这个概念还很模糊,但听到那个素未谋面、被称为她父亲的人战死的消息,心里还是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罗刹感受到女儿的情绪,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手上。
守墨长老痛苦地闭上眼睛:“神女冕下悲痛欲绝,却深知肩头重任未卸。她强忍哀伤,随吾等返回神域,试图借助神域本源力量压制体内因悲伤与‘虚无’残留侵蚀而变得不稳的神力,同时……孕育腹中胎儿。”
“然而,‘虚无’的侵蚀远超想象。它似乎感应到了神女冕下体内那融合了神性与坚韧人性的特殊血脉胎儿的潜力,攻势愈发疯狂……最终,在神域崩毁的最后决战中,神女冕下为守护残余族人,启动禁术,燃烧神魂与全部神力,将大部分族人封印于神域碎片中陷入沉眠,自身则……形神俱灭,唯有一缕不灭的守护意志,融入了一块随身玉佩,护住了那刚刚诞生、却因母体燃烧神魂而血脉沉寂、灵光蒙尘的婴孩……”
说到这里,守墨长老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周围残存的神族战士,也纷纷低下头,发出压抑的呜咽,那段历史,是每个曦光神族心中永远的痛。
“吾等皆以为,那孩子……也随其母一同陨落了……”守墨长老看向小满,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直至感应到玉佩共鸣,直至见到她……吾等才知,她竟幸存于世!然而,她身上……除了微弱的神族血脉气息,竟还缠绕着如此精纯磅礴的……幽冥魔气!”
他看向罗刹,声音带着苦涩:“魔尊罗刹,名震三界,手上沾染无尽血腥……吾等如何能相信,一个如此魔头,会真心养育神女遗孤?加之她体内混沌灵体未曾觉醒,神血沉寂,魔气显扬……吾等便先入为主,认定是你这魔头用了什么邪法,玷污了神女血脉,将其炮制成了所谓的‘魔胎’!欲行不轨!”
“是吾等……被仇恨与偏见蒙蔽了双眼!被所谓的‘规矩’与‘传统’束缚了心智!”守墨长老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忽略了最重要的……她的感受,她的选择,以及……她与你这‘魔头’之间,那真实不虚的父女羁绊!”
真相大白!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敌意,所有的兵戈相向,竟然源于一个如此悲伤的往事,以及一个先入为主的巨大偏见!
小满并非魔胎,她是神女与英雄的遗孤,是光明与人性坚韧结合的奇迹!而她身上的幽冥魔气,并非玷污,而是罗刹赋予她的、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天界众将士脸色惨白,若小满是神女遗孤,那天界此番行为,岂不是在助纣为虐,迫害英烈之后?奎木郎的死,瞬间从“壮烈牺牲”变成了“咎由自取”!
清虚子长长叹息一声,对着罗刹和小满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贫道……以及蜀山,被表象所惑,多有得罪,望请海涵。云煌将军之名,人间界亦有记载,乃护国英雄,令人敬仰。没想到其女尚在人间,更险些……唉!”他的脸上满是愧疚。
罗刹沉默着,他对于小满的身世来历并不十分在意,在他决定抚养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罗刹的女儿,与她的出身无关。但此刻听闻她亲生父母的往事,那神女的牺牲,那将军的守护,与他如今所为,何其相似。
都是为了孩子。
他低头,看着怀中仰着小脸,眼圈发红,似乎还在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小满,轻轻抹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都过去了。”他低声道,“你有爹爹。”
小满用力点头,将小脸埋进爹爹怀里,闷闷的声音传来:“小满有爹爹就够了。”
守墨长老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一丝执念也彻底烟消云散。他挣扎着起身,整理了一下残破的衣袍,对着罗刹,深深一揖到底。
“魔尊……不,罗刹道友。”他改变了称呼,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恳求,“往日种种,皆乃吾等之过。老夫……代表残存的曦光神族,向你致歉,也感谢你……护住了神女冕下最后的血脉。”
他抬起头,目光殷切地看向小满,又看向罗刹:“如今真相已明,小满她身负神族正统血脉,又得道友养育,身具混沌灵体,能调和光暗……她或许是彻底解决‘虚无’威胁,乃至光复神域的唯一希望!老夫恳请道友,允许小满……接受神族完整的传承,了解她的使命……”
罗刹尚未回答,小满却从爹爹怀里抬起头,看着守墨长老,小脸上带着刚刚哭过的痕迹,却异常认真地说道:“长老爷爷,小满可以学神族的东西,但是……”她紧紧抱住罗刹的胳膊,“小满不要和爹爹分开!爹爹在哪,小满就在哪!”
守墨长老张了张嘴,看着小满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又看了看面无表情但显然绝不会放手的罗刹,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点了点头。
“老夫……明白了。”
他知道,有些界限,必须尊重。能获得接触和教导小满的机会,已是万幸。
现场的气氛,因为真相的揭露,变得异常复杂。敌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震撼、以及一种面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茫然。
而天际,那些残余的天兵天将中,一位副将模样的神官,看着下方的情形,又想起陨落的奎木郎,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咬了咬牙,悄悄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
此事,必须立刻禀报天帝!奎木星君陨落,魔尊实力滔天,而所谓的“魔胎”竟是神女遗孤,还与魔尊情同父女……天界对幽冥的策略,必须重新评估了!
一场席卷三界的大战,似乎因一个真相而暂时平息,但由此引发的波澜,却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