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宋容暄一把拦住她,“你不会武功,遇上敌人还得保护你。”
“我……”雾盈一时语塞,她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眸,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是皇宫,他们跑还来不及呢。”
“也罢。”宋容暄随手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下来吧。”
雾盈纵身跳进了地洞,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宋容暄伸出手臂,雾盈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攀住:“多谢。”
“你不说没危险么?”宋容暄斜乜了她一眼。
“……”
雾盈恨恨地想,他这张嘴,就活该孤寡到老!
那地洞很狭小,宋容暄他们三人只能弯着腰,走得很缓慢。齐烨时不时被磕一下脑袋,疼得他哎呦连连。
“别出声。”雾盈比划了一个手势,放缓了脚步。
她听到耳边有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地道里很冷,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袖衫,仍觉得冷气在自己的肺腑之间游走。
他们脚下的路已经从土变成了青石板,青石板上漫着一层泥水。
宋容暄擎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连他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滞了片刻。
那是一个少年,躺在木头板上,面色青紫,了无生气。
雾盈赶紧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幸好还活着。
宋容暄转身,又看见同样的情景,这次是一个姑娘。
他们面前大概有十几个昏迷不醒的人,雾盈看见那边有几个木头架子,上头摆着些瓶瓶罐罐,她凑近一看,吓得面无人色——那毒蟾蜍被解剖得面目全非,再看一眼她就要好几天吃不下饭了。
甚至还有毒蛇胆这种她闻所未闻的东西。
“怎么办,他们都昏过去了!”左誉低声道。
“叫闻从景来。”
左誉领命前去,雾盈担心道:“这儿不会有什么机关吧。”
“小心为妙。”
雾盈俯身观察着那些昏迷的人,他们的症状各不相同,有的手脚抽搐,有的口吐白沫,甚至有一个姑娘七窍流血。雾盈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让宋容暄封住她的穴道防止毒液扩散,然后在旁边的架子上翻看,有没有能救命的药。
好在她找到了一片干瘪的人参,给那姑娘含在口中。雾盈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嘴唇颤抖,说:“闻从景再不来可就真出人命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闻从景拎着医药木箱飞奔而来,“别急,我看看。”
一队侍卫把中毒不太深的人抬出去,雾盈说:“他们大多是没有亲眷,没有户籍的可怜人,可能没钱付诊金,闻太医你看……”
“不必多说,悬壶济世乃医者本分。”闻从景头也不抬地说。
“她的脉象虚浮,需要尽快服药。”闻从景捏着眉心,“把她抬到太医院去。”
“这些病人就拜托闻太医了。”宋容暄淡声道。
“好。”
把中毒者抬走后,雾盈才觉得后脊发凉,这些人……被骗进了宫门,竟然是为了试毒!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蛇蝎心肠!
雾盈握紧拳头,仔细检查剩下的药材以及毒物,药罐子旁边有一双手套,材质极为轻薄,在暗夜里隐隐有淡金色的光华流转。
“这是大江珧足丝制成的手套,”雾盈在《苍梧行记》中见过这种东西,“大江珧是南越无色海独有的贝类,在咱们这里可是极为稀有的。”
“而且……”雾盈嘴角微微上扬,“看这双手的大小,应该是一个女子。”
宋容暄赞同地点头。
在里头待的时间长了,雾盈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说:“把这些东西搬到你那儿去,你好好研究一下。”
她向前摸索着:“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宋容暄站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试探,终于在一处明亮的火光中看见了另一条黑黝黝的洞口。
“这儿还有一条,我们去看看。”
“好。”他兀自脱下身上大氅,想给她披上,却被雾盈一把抓住手,“你做什么?”
“都冻得打喷嚏了,还嘴硬。”宋容暄毫不留情拆穿她的伪装。
“我不,”她抱臂仰头看向他,“你别过来。”
宋容暄拗她不过,只好任由她瑟缩着身子朝前摸索。
这一段路和之前并无不同,却比之前长了些许,雾盈正在思索着他们大概的方位,宋容暄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没反应过来,咚一下撞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所幸不是很疼,她揉了揉额头,“怎么突然停了?”
“我们在冷宫那棵树的底下。”宋容暄抬头仰望着土块中错综复杂的根须,道。
“这儿不可能没有出口。”雾盈的目光转向两边的土墙,她伸手敲了敲,笃定道,“空心的。”
宋容暄吹灭火折子,四周霎时间没入一片黑暗,他沉稳的声音在地道中悠悠回荡,“你退后。”
雾盈站在他身后,手心沁出了一把汗。
宋容暄双手用力,土墙剧烈撼动了几秒后轰然破裂,化作一片散沙,雾盈被呛得连连咳嗽,慌忙闭上眼睛。
等她再度睁眼之时,已经到了另外一段较短的地道中,地道尽头隐约有台阶,不知通往何方。
好在雾盈在墙壁上找到了一块类似于指南针的圆盘,她拨弄指针,当指针绕到西的方位时,他们头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石门终于开启了,一片明媚的阳光泼洒进了雾盈的眼底。哪怕是深秋,她也觉得外头的风暖意融融。
他们身处冷宫,而面前正是那棵快要枯死的老槐树。
宋容暄与她绕过那些疯疯癫癫的女人,叫守卫开了门,正巧碰上闻从景。
“中毒不深的都已经醒了,”闻从景道,“侯爷可要审问?”
几个人蹲在墙根下,瞧着面色苍白,虽然毒解了,想必对身体的伤害还要好久才能恢复。
“你们见过蒋桃没?”雾盈问。
一个五官艳丽的姑娘眼睛顿时闪了一下,说:“她方才被抬去了太医院,据说中毒很深。”
是方才那个七窍流血的姑娘?
“你们是如何被拐进来的?”
“我本来是……是望月楼的妓子,熬不过妈妈的打骂就偷偷跑了出来,听说宫里在招宫女,就想来试试。”姑娘低头垂泪。
“他们居然没问你们要户籍?”
“他问了,我说没有,”姑娘意识有些混沌,想了一会才道,“对了,他还问我有没有亲眷,我也说没有,他看起来反而很满意。”
其他的人随声附和,情况都差不多。
这宫里手眼通天的人不少,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拐人试毒,胆子也太大了些。那冷宫地下的炼毒场所,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挖出来的。
雾盈狠狠一拳头锤在墙壁上,“真是泯灭人性,蛇蝎心肠!”
“我回去再查一下,”宋容暄凝视着雾盈充满愤怒的双眸,甚至带着一丝抚慰道,“你先回去吧。”
只要人救出来了,她就放了一半心了。
“好。”雾盈声音微哑,正要与他擦肩而过,宋容暄忽然说,“等等。”
“还有何事?”雾盈与他并肩,她抬头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他的眸子乍一看极为淡漠,可是盯得时间久了,隐隐有春冰碎裂的痕迹。
“好好活着。”
“……”雾盈觉得匪夷所思,本来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话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还用你说?”
“上回你右手手腕的伤,可不像是……”
雾盈死死地瞪着他,忽然伸手往他的后背敲去。
他后背受伤的位置,她只去侯府看过一回,却记得清清楚楚。
在她的手落下之前,宋容暄已经反手扭住了她的手腕,只是抓着紧紧不放,但并没有伤到她。
“柳雾盈,适可而止。”
“我也劝侯爷一句,”雾盈迎着他的目光,“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们深邃的目光在空中交锋,雾盈抿紧了下唇,果断地回头。
只剩下他一个人如同孤舟野鹤般立在那里,久久驻足。
宋容暄进了太医院,见闻从景端着药碗,正在喂药。
蒋桃面部和手腕上被扎了好几针,却毫无知觉,灌进去的药从她嘴边又淌到颈窝里,闻从景眉头紧促,一筹莫展。
“这脉象,我只在医书上看到过,是中了紫伽罗毒的症状。”
“能救回来吗?”宋容暄只问道。
“说不准。”闻从景满头大汗,含糊其辞道。
这时,门帘子被人一掀,沈蝶衣提着食盒进来,见榻上的病人,失声道:“怎么又有病人?”
“拿针来。”闻从景随口道。
他一伸手,沈蝶衣便从他的针卷里抽出一根,递到他手上。闻从景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她,脸上的焦灼顿时缓和了几分,“多谢。”
沈蝶衣微笑,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凝视着他,目光里有春水澹荡。
太傅府门口,一辆马车停驻。
“四小姐……·”一个仆妇模样的女人站在明以冬面前恳求道,“您就再听老奴一句吧,就算您内心多遗憾,可那柳公子毕竟已经……”
“刘妈妈,”明以冬垂眸,不动声色把自己袖子从她手里抽回来,“我去意已决,妈妈不必再劝。是以冬不孝,不能陪伴祖母左右。”
她的声音很平静。
一头长发如今只剩下头皮上的一点,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
说罢丫鬟与她转身上车,刘妈妈呆立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长叹一声,转身回屋。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穿着紧身夜行衣的姑娘飞身掠起,循着马车的车辙印一路尾随。
马车出了城门,又在山路上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了水月庵。
寺庙周围静悄悄的,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疑惑道:“小姐,这里怎么没人……”
忽然身后一阵阴风掠过,明以冬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回头,却已经来不及,黑衣女子从马车下翻上来,先把惊慌失措的车夫解决掉,然后一掌劈在丫鬟的脖颈处,明以冬想要跑,走了没几步就被那女子追上,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这里是水月庵不假,但今日住持和徒弟去宫里给太后讲经去了,寺庙紧闭不见客。
黑衣女子暗笑,明以冬挑了一个好日子。
她拉下脸上的黑布,一张清丽绝艳的脸显露出来。她时常抿着嘴唇,显得十分严肃。
她名叫叶澄岚,是南越人。此次前来,是奉命寻找南越前使团被刺杀时的一件物证,名叫月魄。
月魄是当世名剑,相传上古铸剑师风冶子用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宝石炼制成了四把剑,一曰灵均,二曰月魄,三曰青崖,四曰溯雪。
绘制出了璇玑阁的商业网点,但普通人很难辨认出来。据说当年使团出事后,那瓶子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驿馆中,因此东淮便判断是璇玑阁袭击了使团。
而她的母亲,就是璇玑阁的现任阁主叶檀。
一个月之前,叶檀接到消息,说这件宝物藏在东淮皇宫。
叶澄岚知道母亲并不喜欢她,否则也不会把她扔在乐游原那么多年。但她还是很渴望得到认可,所以主动请缨来东淮。
但进入皇宫远比她想象中难得多,她颇费了些周折才打听到明家四小姐要出家的的消息,谋划了这个局。
觉岸寺两边是一片松树林,澄岚把以冬二人拖到了那里,飞快地换上了以冬的衣服,然后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面具。
不得不说,她跟踪了明以冬半个月,才算做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具。
乐游原的面具制作方法与西陵不同,西陵是用真人皮,所以长时间不会腐坏,但乐游原的方法只用一种植物胶,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变形。
她收拾好了一切,把明以冬扔到了寺庙门口,狠狠敲了敲门,闪开了。
“谁呀?”一个小尼姑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见一个黑衣姑娘昏迷不醒,吓了一跳。
“快来救人哪!”
等尼姑们把明以冬抬进去后,澄岚把丫鬟拖出来,给她喂下一粒药丸。
不多时,那丫鬟揉着后颈醒来,看见澄岚,吓得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小姐,你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我没事。”澄岚动作有些僵硬,尝试安抚她,“我不出家了,我们回去吧。”
“真的?”丫鬟一下子跳起来,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你说的是真的吗,小姐?”
“当然。”
叶澄岚看了一眼双眼翻白、昏死过去的车夫,叹了口气,“等他醒过来,我们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