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把它放在床头,没有再看第二眼。那条“睡吧”的消息还留在对话框里,像一盏熄灭前最后闪了一下光的灯。
我坐起来,脚踩在地板上,冷意从脚底往上爬。没开灯,拉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楼下的树影比昨晚清晰了些,叶子边缘能看得清楚。
换衣服的时候动作很慢。演出服是昨天晚上妈妈亲手放进箱子的,现在拿在手里,布料贴着手掌,有一点凉。我把它摊在床上,拉链拉开,袖口那圈细线刺绣还在,一根都没断。
穿上的时候没有照镜子。先穿裙子,再套外套,最后把鞋提上来。鞋跟不高,走路不会响,这是我特意选的。
出门前看了眼时间,六点差十分。爸爸说要来接我,但我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不用来了。我自己可以去。
路上车不多,风吹着路边的塑料袋在地上滚。我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实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不去回忆昨天晚上的事。那些人被警察带走的画面,录音文件传出去的声音,都不去碰。
到了赛场门口,工作人员核对名单让我进去。后台在二楼,顺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声被地毯吸掉了。
一进门就感觉到不一样。
几个参赛选手站在角落说话,看到我进来,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其中一个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是笑。她很快转过身,继续和旁边的人讲话,但这次她们靠得更近,头几乎挨在一起。
我没有停下,径直走到自己的准备区。包放下,水杯拿出来,耳机挂在脖子上。这些都是习惯动作,不用想就会做。
不远处有个评委席的入口,我能看见里面的人陆续进来。第一个走进来的中年男人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停了一瞬,然后转身和另一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人点点头,两人一起往里走,再没回头。
第三个评委进来时,我正低头整理耳机线。他经过我面前,脚步没停,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我的脸。他走得很快,像是怕被人发现他在看我。
我心里清楚。
这些人里有她的人。
我不动声色,把耳机戴上一只,开始听节拍。这是关毅教我的方法,用节奏把心稳住。一下,两下,三下……像心跳那样规律。
旁边传来脚步声,两个选手从我身后走过。其中一个故意放慢了脚步,另一个轻声说:“她真敢来啊。”
前面那个笑了下,“来了又能怎样,待会儿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她们加快步伐走远了。
我没抬头,手指继续按着耳机,节拍还在耳朵里响。我知道她们想让我听见,也明白她们为什么敢这么说。她们背后有人撑腰,不怕后果。
可我不怕她们说话,我怕的是等会儿站上台,话筒突然没声,或者音乐放错段落。这些都不是她们能控制的,是评委那边的事。
我摘下耳机,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主持人拿着稿子走了进来,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所有人安静下来。
“第一轮选手准备。”她说,“姜美丽,请到舞台入口候场。”
我站起来,把耳机放进包里,拉好拉链。手碰到裙子下摆,轻轻抚平一道褶皱。
走过那群选手身边时,没人让路。我从她们中间穿过去,肩膀差点碰到一个人的手臂。她往后退了半步,嘴里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也没回头。
舞台入口在走廊尽头,红色幕布垂着,边上站着一位工作人员。他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我可以过去。
我站在那里,能听到台下的声音。掌声,笑声,还有观众席传来的嗡嗡声。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照在我的鞋尖上,一片亮。
工作人员低声说:“还有三十秒。”
我闭上眼,默数呼吸。一,二,三,四……
睁开眼时,目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之前有人拖设备留下的。我盯着它,想起小时候在家门口画的一条线。那时候我和妹妹比赛谁先跑到对面,输了的人要洗碗。我总是赢。
“十秒。”工作人员提醒。
我挺直背,双手自然垂下。指甲剪得很短,手心有点汗,但我没擦。
五、四、三……
我抬起头,看向舞台的方向。
幕布微微晃动,风从台上吹下来,带着一点热气。
二、一。
“欢迎第一位选手,姜美丽!”
掌声响起,比我想象中大。
我迈步向前,踏上台阶。地面是硬的,鞋跟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响声。一步,两步,三步……
灯光一下子亮起来,照得眼前发白。我眯了一下眼,适应光线。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脸,只能看见最前排评委席的位置。
三位评委坐在那里。
中间那个低头翻资料,不看我。左边的那个端起水杯喝了口,视线滑过我的脸,又迅速移开。右边的那个,也就是刚才在后台多看了我一眼的男人,此刻正盯着我,眼神没有躲闪。
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他知道我是谁。他也知道,我可能知道些什么。
音乐前奏响起,很轻,慢慢铺开。这是我熟悉的旋律,唱过很多遍。我的嘴还没动,身体已经记住了节奏。
我拿起话筒,指尖碰到金属外壳,凉的。
台下的声音静了下来。
我张开嘴,准备发声。
就在这时,右边那位评委忽然抬手,做了个手势。很小的动作,像是调整眼镜,可他的手指明明没碰镜框。
而是冲我,轻轻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