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变得清晰。刚才那条消息已经回了“等我”,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依旧安静。我把录音笔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角,红色指示灯没亮,但我还是按了一下侧面的按钮,确认它处于待命状态。
两份合约并排摊开在桌上,一份是原始版本,一份是修订草案。我抽出荧光笔,在第七条旁边画了一道醒目的黄线。“随行督导”四个字被圈了起来,下面写着:“全程监督艺人私生活”。这不是管理,是控制。
我又翻到第十一条,指尖停在“三次以上舞台失误或舆论争议事件”这几个字上。昨晚我右脚打滑的事,只有后台三个人知道。而舆论……只要有人愿意放话,我的身世随时能变成新闻标题。
我咬了下嘴唇,翻开便签本,写下三个词:查漏洞、争支持、留证据。这不再是能不能唱好的问题,而是我还能不能继续站在舞台上唱歌的问题。
敲门声响起时,我已经把椅子拖回原位。我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关毅站在外面,外套还没脱,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文件袋。我拉开门。
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桌面的文件,又看了看我。“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修订草案推到他面前。“有人提请修改我的合约,今天晚上九点十七分提交的,走的是天豪集团特别通道。”
他皱眉,翻开文件,速度很快,一页页翻过去,手指在某些条款上停留片刻。当他看到第七条时,抬头看了我一眼。“这是要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说是‘资源优化配置’。”我声音很平,“但这些新增条款,没有一条是为了帮我发展。”
他继续往下看,翻到第十一条时,停住了。“三次失误就可以启动解约评估?”他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失误?走调算不算?跳错一步舞算不算?谁来认定?有没有量化标准?”
“没有。”我说,“全凭公司判定。”
他合上文件,眼神沉了下来。“这不是调整,是在给你设陷阱。你知道是谁推动的吗?”
“我不知道名字,但我知道是谁受益。”我看着他,“这份草案一旦通过,我不再是艺人,只是一个被监控的对象。”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直接关机,又取出一个小巧的U盘插进电脑。“从现在开始,所有资料我都做加密备份。你手里的每一份文件,我都存档。”
“你不怕惹麻烦?”我问。
“怕。”他说,“但我更怕看着有人用规则杀人,却假装看不见。”
他打开文档,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合约异常记录”。接着把原始合约和修订草案分别扫描上传,标注时间戳。“明天晨会之前,我们必须找出至少两个致命漏洞。只要能证明这些条款存在滥用风险,就有理由提出异议。”
我点点头,重新坐下来。“第十一条的问题最大,它把裁量权完全交给公司,却没有界定什么是‘失误’,也没有说明评估流程。如果他们想赶我走,只需要制造一次争议就行。”
“不止是这一条。”他指着第五条,“超额宣传成本费?你多曝光几次就要交钱?这不合逻辑。公司投入资源推广艺人,本来就是商业行为,怎么反过来让艺人承担成本?”
“表面看是防止资源浪费,实际上是在压制曝光度。”我接道,“如果我不听话,他们就不给我宣传,甚至让我赔钱。”
他点头。“这种条款,哪怕不违法,也能被认定为显失公平。我们可以先找合规部门匿名提交异议函,试探高层态度。”
“我不想躲在别人后面。”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站出来。”
“可以。”他说,“但你要准备好应对反扑。一旦你公开反对,对方不会收手。”
“我不怕。”我看着他,“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人。我靠自己走到今天,不是为了被一张纸锁住。”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试唱吗?”
我愣了一下。
“那天你站在录音棚里,所有人都觉得你不行,连设备都临时出问题。可你没走,你说你想再试一遍。”他声音低了些,“后来你开口唱了,整个房间都静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该被任何人决定去留。”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笔迹,那些划掉又重写的词句,像是一步步从混乱中理出的路。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我说,“守住我自己。”
他伸手拿起那份修订草案,翻到最后一页,找到签名栏。“这个提案人署名空白,审批路径也模糊。我可以查内部系统权限记录,看看是谁操作的。”
“我已经查过Ip,注册在天豪法务外联组。”我说,“最近一个月,只有一个人频繁使用那个权限账号。”
“徐若琳的顾问。”他接道,“她没亲自露面,但手法很熟。”
“所以这不是冲动,是计划好的。”我握紧了笔,“她输了演出,就要在别的地方赢回来。”
“那就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准备。”他打开笔记本,新建了一份清单:
1. 条款漏洞分析
2. 内部异议渠道测试
3. 外部法律咨询介入
“我们分头行动。”他说,“你负责整理过往演出数据和宣传投入对比,证明你没有占用过多资源;我去联系一位信得过的律师朋友,先做初步评估。”
“你真要帮我?”
他抬眼看我。“我不是帮你,是在维护最基本的行业底线。一个艺人努力工作,不该换来这样的对待。”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谢谢。有些话在这一刻显得太轻。
他把U盘拔下来,放进口袋,又将电脑屏幕合上。“今晚别睡。天亮前,我们要准备好所有材料。”
“你不用回去休息吗?”
“我办公室有沙发。”他站起身,“而且这事拖不得。明早八点前,我要看到你的数据分析初稿。”
我点头。“我会弄好。”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下。“还有件事。”
“什么?”
“以后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说,“别一个人扛。”
我看着他,终于点了头。
他离开后,我重新打开电脑。文档光标在空白页闪烁,像在催促我开始。我调出过去三个月的行程表、宣传投放数据、社交媒体增长曲线,一条条比对,计算每次活动的投入产出比。
十分钟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公司在我的宣传上投入的资金,还不到同期另一位签约艺人的六成,而我的话题热度和播放量却是对方的两倍以上。
我把数据做成表格,附上说明文字。正要保存时,邮箱提示音响起。
是关毅发来的邮件,标题只有两个字:“注意”。
附件是一张截图,内容是公司内部通讯群的一条消息记录——有人刚刚在管理群发布通知:“明日晨会议程新增‘艺人合约优化讨论’,请相关负责人提前准备反馈意见。”
发布时间是十分钟前。
我盯着那句话,手指慢慢收紧。
他们以为这只是个例行审议。
但他们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等着被安排的人。
我打开录音笔,按下录制键。
房间里响起轻微的电流声。
我把文件打包,发送到关毅的邮箱,又抄送了一份到自己的私人账户。
然后我站起身,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凌乱,眼睛底下有淡淡的影子,可她的背挺得很直。
我拿起包里的梳子,一点点把头发梳顺,扎成利落的马尾。
拉链拉到最顶,外套扣好。
我坐回桌前,打开新的文档,写下第一行字:
“关于《艺人合约补充协议建议稿》的异议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