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打击垫前,耳机还连着手机,录音里那段旋律刚播完。窗外天色比刚才更深了些,玻璃上的影子也更清晰了。手心有点汗,但我没去擦。刚才那一遍,收尾的三连音稳住了。不是靠运气,是脚先落下的。
我点开录音,倒回去重放第三小节。那一段,呼吸和脚步对上了,手落下的时机像是自然滑进去的。我把这段截出来,设成循环。一遍,两遍,三遍。我不急着打完整曲子,只想把这种“对”的感觉记住。闭眼再听时,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左脚轻轻一点,右手跟着切下去。准。
睁开眼,我拿起鼓槌,在打击垫上原速打了一遍。没快,也没慢。错的地方还在,但我知道它在哪。我把那段不稳的切分单独拎出来,慢速练了五遍,再加速。到第五遍,终于顺了。我松了口气,放下鼓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那段节奏。不是为了纠正,是想让它留在肌肉里。
练习室门响了。我抬头,是小林。她抱着耳机走进来,看了我一眼:“还没走?”
“再练会儿。”我声音有点哑,但不累。
她点点头,走到自己位置调试设备。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今天课上带拍的方式,其实挺对的。很多人练节奏,只动手不动脚,结果越练越僵。”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刚才走路时的感觉还在——脚尖点地,像在踩一个看不见的节拍器。我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凉,但能感觉到震动。我站起来,开始绕圈走。一步一拍,不数,只跟着心里那点空落落的节拍走。
走了几圈,我哼出声。是昨天那首曲子的副歌。一开口,脚步自动落在重拍上,而尾音刚好卡在切分点。我停了一下,又试了一遍。还是对。我闭上眼,继续走,继续哼。声音不大,但清楚。等哼到第二遍,我抬起手,在空中轻轻点拍。手和脚对上了,呼吸也没乱。
原来节奏真的能“唱”出来。
我睁开眼,发现小林站在门口看着我。我没躲开视线。她笑了笑:“你找到自己的路了。”
我没笑,但心里松了一下。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我重新戴上耳机,放那首高难度曲目。这次我不急着动手。先停,脚先动。第一组八分音符进来,我让左脚先落,右手再跟。第二组十六分音符,我用脚跟打底拍,手指预判落点。第三组切分来了,我屏住呼吸,等那个“跳”。来了——右脚一抬,手切下去。清脆的一声。
整段下来,只在变速段差了半拍。不算完美,但我没慌。回放录音,我盯着那段不稳的地方,又慢速打了三遍。第四遍,稳了。
我坐下来,喘了口气。手机震动,是陈昊发来的训练记录反馈。系统评分比昨天高了十二点。下面一行字:“节奏稳定性提升,继续保持。”
我没回,也没多看。评分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打拍子的时候,不再想着“别错”,而是想着“让它出来”。
练习室门又被推开。几个学员陆续进来,有人换鞋,有人调试耳机。我还在角落,继续练那段切分。一边走,一边哼,一边打。声音没压低。有人瞥了我一眼,低声笑了一下:“这人怎么边走边唱,跟念经似的。”
我没听。脚步没乱,手上的节拍也没断。我告诉自己:我不是在表演,我是在找回自己。
那人又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但我能感觉到,那笑声没再继续。我反而把哼的声音抬了一点,让旋律更清楚地流出来。那声音里有疲惫,但也有种说不出的稳。我继续走,继续打。一圈,两圈。脚底的凉意还在,但身体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轻微的节奏声。我斜眼一看,是刚才笑我的那个男学员,正戴着耳机,脚尖在地上轻轻点着。他没看我,但节奏和我刚才那段一样。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
手机又震了一下。我停下,拿起来看。是美妍发来的消息:“姐,你最近是不是特别累?别硬撑。”
我盯着那行字,没立刻回。我把手机放在一旁,走到窗边,像刚才一样走圈。一边走,一边哼。我发现今天的脚步比昨天轻,呼吸也更顺,连手上的微颤都少了。我哼到副歌,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像指挥。最后一个音,脚尖一点,手落下。准。
我拿起手机,回她:“不累。我今天终于听到了节奏,它一直在我身体里。”
发完,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不再看。我重新戴上耳机,播放那段曾让我崩溃的高难曲目。音乐响起,我闭了下眼,脚尖先动。第一组音符过去,我跟上了。第二组,手开始配合。我能感觉到汗从手心渗出来,但我没擦。
第三组切分来了。我呼吸放慢,脚尖点地,等那个“跳”。来了——左脚一沉,手切下去。清脆的一声。我咬住下唇,继续。第四组三连音,我用脚跟打底拍,手指在空中预判落点。第五组变速,我差点乱,但没停。整段下来,最后一个音收得干脆。
我睁开眼,练习室里安静了几秒。没人说话,也没人看我。但我能感觉到,那种“被盯着”的压力消失了。我摘下耳机,把鼓槌收进包里。站起身时,脚底还有点凉,但整个人是热的。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打击垫。上面还留着刚才练习的痕迹——几个轻微的凹印,像某种无声的记录。我拉上包链,推开门。
走廊灯光亮着,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轻轻回响。我走得很稳。走到电梯口,我按下下行键。灯亮了,门缓缓打开。
我走进去,按下一楼。电梯开始下降。我靠在墙上,闭上眼。脑子里还在响着那段旋律。不是录音,是我自己哼的。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电梯“叮”了一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