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的呼吸越来越轻,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奶奶怀里。老奶奶低头看她,眼皮已经合上了,嘴角还带着笑。
她没动,只是把怀里的孩子往自己这边搂了搂,生怕她着凉。膝盖上那本旧书角都卷了,封面发黄,边边磨损得厉害,像是被很多人翻过很多遍。
她的手慢慢移过去,指尖碰到了书皮。那上面四个字——《白小璃自传》——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但还能认出来。
她轻轻用两根手指夹住书页边缘,缓缓往上抬。纸张很薄,翻起来沙沙响。刚才讲到哪了?好像是桃树底下,红衣姑娘躺着晒太阳,系统每天准时蹦出来提醒签到。
可孩子睡着了。
她停下手,没继续翻。阳光从老槐树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书封上。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那四个字闪了一下光。
不是反光。
是亮了一下,像萤火虫飞过那种微弱的光,一闪就没了。
她眨了眨眼,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说话,也没叫醒孩子问是不是看错了。她只是把书捧了起来,双手合拢,将它轻轻合上。
“啪”一声轻响,灰尘从书页缝里飘了出来,在阳光里浮着。
她抱着书,感觉它好像比刚才重了一点。又或者,是她老了,力气不如从前。
她低头看了看孙女的脸。孩子睡得很熟,脸颊红扑扑的,手指还蜷着,像是抓着什么东西。梦里还在晃铃铛吧?她心想。
她把书抱紧了些,另一只手替孙女拉了拉肩上的布衫。这衣服是她一针一线缝的,洗了很多次,颜色都淡了,但结实。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村口有人赶牛回家。夕阳开始往下沉,影子拉得长长的,铺在石板路上。
她望着山林的方向。那片林子一直延伸到云梦谷深处,听说以前有狐狸精出没,现在没人见着了。可每年春天,山谷里的桃花开得最早最旺,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她忽然笑了下。
“你也听见了吧?”她对着怀里的书说,“今天她也签到了。”
声音很低,像是怕吵醒谁。
风过来,树叶哗啦哗啦地响。书封朝上的那一面,又微微泛了一下光。这次她看见了,没眨眼。
但她没再看第二眼。
她只是把书往胸口贴了贴,像小时候抱课本那样。那时候她娘也这样给她讲故事,坐在同样的树下,用同样的语调,讲一个没人见过却人人都信的传奇。
她记得最后一句是:“故事讲完了,人走了,可影子还在地上。”
现在轮到她来说这句话了。
她没说出口,但心里清楚。
书合上了,故事算完了。可那个穿红衣、甩九尾、整天骂系统的小狐狸,其实没走。她在溪水声里,在孩子的梦里,在每一个早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签到了”的傻气念头里。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快落山了,天边一片橙红。炊烟从村头几家屋顶冒出来,谁家在煮饭,香味隐约飘了过来。
她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又觉得没必要。孩子睡得正香,这一觉估计能撑到晚饭。她不急。
她就把书放在腿上,一手扶着,一手继续给孙女扇蒲扇。动作慢,节奏稳。
扇了几下,她发现书页最外侧露出了一小截纸条。应该是谁夹在里面当书签用的,忘了拿走。
她捏出来一看,是半张褪色的符纸,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每日签到,奖励随机,不签亏大。”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写的。
她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来。
“这谁留的……还挺认真。”
她没扔,折了折,重新夹回书里。这次夹得严实些,免得掉了。
然后她双手再次合住书,像是完成某个仪式。不是告别,也不是结束,就是——该收起来了。
她望着远处的山林,目光平静。
那边安静极了,连鸟都不叫了。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一阵一阵的。
她知道,不会再有人走出来。
也不会有红衣身影从花海中跃出。
更不会有铃声突然响起,震得人心发颤。
那些都过去了。
但她也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讲,愿意听,愿意相信一只狐狸能摇铃唤万仙,能怼天怼地怼掌门,能打赢神仙还能全身而退——
那这个故事就不会死。
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孙女,轻轻说了句:“睡吧,明天再接着做你的梦。”
话音刚落,书封上最后一次泛起微光。
比前两次都亮一点。
像晨光初照时,山谷里第一缕阳光打在石头上的那种暖。
她看见了,没说话。
只是嘴角一直挂着笑。
她把书抱得更紧了些。
风停了。
树叶不再响。
整片村落安静下来。
孙女在梦里轻轻动了下手指。
像是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