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地底涌出,吹得药库内灯火摇曳。我盯着那尊铜鼎,指尖还残留着铁珠转动时的滞涩感。石阶已现,砖石缓缓移开,露出向下延伸的幽深通道,寒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苏青鸾站在我身后半步,手未离刃,声音压得极低:“这不像寻常地窖。”
我没有应声,只将长剑横在身前,真气自掌心流转,顺着剑身蔓延至尖端。剑锋轻点地面,霜痕自刃下扩散,却在触及石阶边缘时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阻隔。这寒气并非自然生成,而是有根有源,如脉搏般缓缓跳动。
“清虚子的尸偶……”她顿了顿,“他若只是诱我们入局,为何要暴露机关?”
我目光落在那具焦黑躯壳上。它仰面倒地,胸口塌陷,皮肉剥落处露出炭化的筋骨,指节扭曲如枯枝。可那双眼睛——即便死后——仍朝着石阶方向微睁,像是在等待我们踏入。
“他不是为了让我们停下。”我缓缓道,“是怕我们来得太晚。”
话音未落,体内经脉忽地一紧。一股冷流自丹田窜起,直冲肩井。我咬牙稳住身形,袖中玄火香囊微微发烫。方才驱散毒雾时点燃的香料尚未燃尽,此刻正以微弱热力压制寒毒。但这股发作不同以往,不似冰魄散侵蚀血脉,反倒像……被什么牵引着。
“你脸色不对。”苏青鸾伸手扶住我肘部。
“不是毒发。”我摇头,“是共鸣。地底的气息,与我体内的寒毒同源。”
她眼神一凛:“你是说,他们用你的血做过试验?”
我未答,只俯身拾起一块从鼎底剥落的碎砖。砖面粗糙,夹杂着细小银粒,在灯下泛着冷光。我以指甲刮下些许粉末,置于鼻端轻嗅——无味;再以舌尖轻触,舌根顿时麻木,冷意顺喉而下。虽不及当年所中之毒猛烈,但确系冰魄散残迹无疑。
“阿七每日擦拭药柜,手上沾毒,再传给弟子。”我将碎屑抹入玉盒,“但他们真正要炼的,不是人药,是地脉引子。”
苏青鸾皱眉:“什么意思?”
“冰魄散本为控人之术,需火命血解,方能显效。”我缓步走向石阶边缘,真气探入下方空气,感知气流走向,“可若将此毒融入地脉,借山水走势潜行于地下水道,再通向皇城龙井、御河暗渠……凡具火命者,饮水中毒,血脉自凝。”
她瞳孔微缩:“你是说,他们想让整个皇城的火命之人,一夜之间尽数暴毙?”
“不止是暴毙。”我低声接道,“是清洗。”
静默片刻,她忽然冷笑:“难怪我娘不肯交出地契。她早知道,寒霜门的地脉图,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便成了杀人的刀。”
我转头看她。她站在昏黄灯光下,面容沉静,眼中却燃着冷火。那一刻,我明白她已不再犹豫。
“我们不能等师父回来。”她说,“也不能惊动其他弟子。若观中有更多眼线,消息走漏,地脉一旦全启,后果不堪设想。”
我点头:“清虚子选择在此刻现身,说明时机已到。或许明日,或许今夜子时三刻,那扇门就会彻底打开。”
她望向石阶深处:“你确定要下去?”
“我不下去,谁去?”我握紧长剑,“母亲留下的布条上绣着半朵霜花,她说终南山下有个老裁缝……我一直以为那是寻亲线索,如今想来,或许是指向地脉入口的标记。而这里——正是终南山腹地最接近古籍记载‘九幽眼’的位置。”
她沉默片刻,忽然抽出短刃,在左手虎口划了一道。血珠滚落,滴在石阶第一级上,竟未渗入砖缝,反而凝成一颗赤红小珠,微微颤动。
“火命之血遇地脉禁制,会结而不融。”她抬眸看我,“这是警告,也是验证。此处确为封印之地。”
我取出袖中一张残破图卷。羊皮泛黄,边缘焦灼,是我半年前在太乙观密阁翻出的《山河脉要图》残页。图上一条红线蜿蜒深入终南山,终点标注着“九幽”,旁注小字:“寒源锁龙,双命为钥。”
我将其摊开,与石阶走向对照。角度吻合,距离相符,连转折处的弧度都一致。
“这不是巧合。”我说,“二十年前,寒霜门覆灭,并非因江湖仇杀。而是有人要夺地脉,却遭抵抗。我父截获药引,便是因此丧命。他们让我中毒,逼我拜入太乙观,就是为了今日——当凤命之躯靠近地脉,寒毒共鸣,封印自松。”
苏青鸾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忽然问:“清虚子临死前说,‘真正的命令不在天子手中,而在地脉之下’。他到底是谁的人?”
“我不知道。”我收起地图,“但他甘愿化作尸偶前来送信,说明背后之人急于启动地脉,甚至不惜暴露计划。这不像谨慎布局,倒像……时间不够了。”
她眯起眼:“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毁掉机关,要么抢在他们之前掌控地脉。”
“不。”我摇头,“还有第三条——找到另一把钥匙。”
她不解。
“他说灵汐公主的心头血只是钥匙之一。”我按住心口,“那另一把,或许就藏在这条路上。”
她深深看我一眼,终于点头:“我跟你进去。”
我迈步踏上第一级石阶。足底刚触砖面,便觉一股阴寒自脚心直透膝骨。我强忍不适,继续下行。苏青鸾紧随其后,手中短刃始终横在胸前。
石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两侧石壁湿冷,布满青苔般的暗纹。那些纹路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以某种古老符文刻入岩层,每隔九阶便有一枚凹槽,形状如莲,却盛着干涸的血迹。
“这些符文……”她伸手抚过墙面,“我在寒霜门旧典里见过。是用来镇压地气的‘封龙印’,每一道都需要活祭才能激活。”
我心头一沉:“也就是说,这条路,是用人命铺出来的。”
她收回手:“而我们现在,正走在祭品的路上。”
越往下,空气越稀薄,呼吸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我的寒毒愈发躁动,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冰针在血管中穿刺。玄火香囊的热度渐渐减弱,我只能靠运转玄冰诀反向压制,以寒制寒。
“你撑得住吗?”她在身后低声问。
“还能走。”我咬牙前行。
忽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块滚落。我立刻停步,侧身贴壁。苏青鸾也迅速伏低,屏息凝神。
数息之后,一片漆黑中,一抹微光浮现。
那是一盏孤灯,悬于通道尽头的石室门前。灯焰幽蓝,映照出门上两个篆字:**启寒**。
门缝之下,渗出丝丝白雾,如同呼吸。
我缓缓抬起手,示意她暂勿靠近。自己则一步步向前,剑尖轻点地面,试探虚实。直至距门三步,我才看清——那灯并非人力点燃,而是由一根缠绕在灯柱上的藤蔓自行散发荧光。藤蔓粗如儿臂,表皮皲裂,隐约可见内部流动着暗红色的汁液。
苏青鸾悄然来到我身旁,目光扫过藤蔓,忽然变色:“这是‘血络根’,只生长在死气汇聚之地。传说它能吸收亡魂怨念,化为养分……但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盯着那扇门。门上并无锁扣,唯有中央一道裂缝,形如刀劈。我伸手触碰,指尖刚及木面,整扇门竟微微震颤起来。
仿佛……里面的东西,也在等着我们。
“你还记得清虚子最后说的话吗?”她忽然开口,“‘双命交汇之时,火命燃尽,凤命复苏’。”
我点头。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声音极轻,“那你进去了,可能再也出不来。”
我望着那幽蓝灯火,良久,终于开口:“若我不进去,会有更多人出不来。”
她没再劝。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向那扇门。
门轴未响,门却自行开启一线。
冷风扑面,夹杂着低语般的回音,仿佛无数人在黑暗中 whispering。
石室内空旷,中央立着一座石台,台上放着一枚青铜匣,匣面刻着与冰鳞相同的“冰”字。
而就在我们踏入门内的瞬间——
那盏蓝灯骤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