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还亮着，光打在脸上。
楼道灯闪了一下，又恢复正常。画面里没人，门关得好好的，她还没回来。我坐着没动，手指无意识碰了下左手的指根，那里空了，环不在上面。
信封就放在桌角，没封口，但也没打开的必要。
老陈敲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东西。他走到桌前，把一颗核桃轻轻放在我面前。深褐色的壳，表面有细纹，和以前他常递来的那种一样。
“刚剥的。”他说，“您以前喜欢这个。”
我没抬头，也没伸手去拿。
他站在那儿等了几秒，没走，也没说话。我知道他在看我的反应。这种时候他一般不会多事，今天特意拿来，是想确认什么。
我慢慢从抽屉里取出那个易拉罐环。金属有点凉，边缘磨得不平，齿痕还在。我把它放在核桃旁边，两个物件并排躺着，一个完整坚硬，一个扁平卷曲。
老陈低头看了看，眉头动了下。
“什么意思？”他问。
我把手收回，靠向椅背，目光落在那圈皱巴巴的铝片上。它不起眼，也不值钱，可我一直留着。不是因为舍不得扔，是因为我记得它是怎么来的。
那天她在厨房煮面，锅开了没听见，糊了底。我闻到味跑进去，她正手忙脚乱地掀锅盖，头发散了一缕下来，贴在脖子上。我接过锅，她转身翻柜子找新面条，顺手把喝完的饮料罐捏扁，丢进垃圾桶前忽然停下，掰下一截拉环，递给我。
“给你玩。”她说，“别总板着脸。”
我不懂这是干嘛，但她笑了，我就接了。
后来每次她开易拉罐，都会掰一段给我。攒多了，我偷偷绕成一个圈，戴在手上。她发现后愣了一下，然后说：“你要当戒指戴啊？”
我没答，只是攥紧了它。
现在这枚环就摆在这儿，和那颗精心挑选的核桃一起。
老陈看着，没急着收回去。他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选这个，而不是那个需要用力敲开、层层剥离才能吃到果仁的东西。
“核桃是过去的壳。”我说，“环是现在的真心。”
他没动，也没追问。
我继续说：“以前我吃核桃，是为了静下来。工作烦了，谈判僵了，我就一粒粒剥，慢一点，控制节奏。那时候所有事都要掌控，包括表情，包括语气，包括跟谁说话。”
我停了一下，手指轻轻碰了下环的边。
“可她不一样。她不管那些。她会把牛奶热了又热，直到我说够了；会因为我分不清洗衣液和柔顺剂笑出声；会在下雨天拉着我去楼下小超市，就为了买一包薯片。”
“那时候我不是顾晏辞，我是阿辞。她不需要我多厉害，也不在乎我有没有钱。她只问我累不累，饿不饿，冷不冷。”
老陈听着，眼神变了点。不是惊讶，是明白。
“所以你不要核桃了？”他问。
“不是不要。”我说，“是我终于知道，我不用再靠这些东西撑着自己了。那层壳保护过我，但也把我关在里面。我和她的故事，是从壳里长出来的真心。”
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
“苏小姐会感动的。”
我没有笑，只是拿起环，拇指缓缓摩挲上面的痕迹。这些齿印不是机器压的，是我用手一点点拗出来的。每一次弯折都像在提醒我自己是谁，又想成为谁。
“她不会哭。”我说，“她最多翻个白眼，说我矫情。”
老陈没反驳，只是把核桃拿了起来。他没扔，也没收好，就那么握在手里，像是完成了一个交接。
“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问。
“等消息。”
“如果她不去便利店呢？”
“那就等下次。”
“要是她看见你也装作没看见？”
我看着桌上的空位，那里原本放着环的地方，现在只剩一道浅印。
“那就让她多看几次。”
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手碰到门把手时，他又停了下。
“她今天去了菜市场。”他说，“买了鱼，还有青菜。路过花摊，老板送了她一支小雏菊，她道谢的声音挺响的。”
我没动。
“她最近常笑。”
“比之前多。”
我慢慢点头。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又安静了。
我抬手，把易拉罐环重新戴回左手。有点紧，和最开始一样。我试着转了下它，金属摩擦皮肤，带来一点实在的触感。
不是纪念，也不是执念。
是答案。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应该是老陈在走廊尽头打电话。我没去听内容，也不用听。他知道该查什么，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告诉我。
我盯着屏幕，楼道依旧空着。灯稳稳地亮着，像在等人回来。
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按下任何键。我不用再去记她几点出门，也不用存她常买的菜。那些备忘录还在，但我已经不需要靠它们来靠近她了。
我想见她，但我不想吓到她。
我可以站得很远，只要她知道我在就好。
我可以不说一句话，只要她觉得安心就行。
外面天色暗下来，办公室的灯还没开。屏幕的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车流声渐渐少了。
老陈推门进来，这次没带核桃，也没说话。他把一张纸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张便利贴，字迹工整：
【东三街乐家便利，儿童玩具区新增库存——泡泡机，单价38元，今日补货上架。】
我盯着那行字，很久。
然后伸手，把便利贴撕了下来。
对折两次，放进西装内袋。
起身时，椅子滑动了一点。我整理了下袖口，左手的环被衣料擦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
我朝门口走去。
手搭上门把时，我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
也没有停太久。
转动把手，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