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鹤川垂眼望着眼前这仰起头来的小不点,脸上正带着的笑容,倒比这春日午后的阳光更明媚。
放在两侧的门上的双手,指尖微动。
他只出神了刹那,便立刻敛去眼底的复杂情愫,笑着肯定她:“嗯,是很乖。”
随后松开了扶着的门板,迈步走了出来:“走吧,去棠院。”
棠院之中,有一处开阔的平地,角落里,种有一树高大的西府海棠。
海棠树下,放着石桌椅。
安歌望着那处角落,有些失神,想到梦中曾反复出现的场景……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模糊不清的男声唤着她:“来,歌儿……”
“歌儿,到本王这来。”
与现实重叠的是身后清朗的声音,安歌错愕回头去,见晏鹤川拿来了一把长弓,正朝她招了招手。
正月末的天正回暖,满树新绿,尚未见花苞。
院中的东面,置有好几面靶子,北面的长廊之中,则放置着许多的兵器。
王府很大,后院之中,她只在她与晏鹤川所住的院子,与邻近的几个院子里来回,其它这几处,她平日里无事便不曾踏入。
待安歌挪着步子朝晏鹤川走去时,他察觉了她神色里细微的异样。
他关切地将她拉到身前,温声询问着:“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安歌唇角扯起一抹笑,望着他摇摇头:“好着呢!”
见他眸色微压,带着半信半疑,安歌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好像……梦过这个地方。”
“海棠树,树下有石桌……应当是在我小的时候,还有个男人在这儿抱着我,喂我吃东西,还有……桌子上有棋盘……”她指着不远处的桌子,将自己想到的,尽数说着。
其实那些画面在晏鹤川给她生辰时看的转鹭灯里,都有记录,也都印证了那些不是虚幻的梦境,是过往真切存在于她记忆深处的美好。
晏鹤川对她提及她存有的些许记忆感到有一丝讶异,随后笑道:“那是先帝。”
“那我还梦见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在那儿一遍遍喊:歌儿……歌儿……是我的母亲吗?”她一边想着,一边抬眼来,盼望着得到他肯定的答复。
晏鹤川轻轻点了头:“是她。”随后他微微沉吟着,俯身来与她对视,“还有呢?”
“有什么?”安歌用那一双澄澈地眸子回望着,有些不解。
“梦里……可曾见过王兄?”
他神情诚挚认真,也带着期许地望着她。
安歌心虚地眨了两下眼睛,微微抿了抿下唇瓣,那眼珠子轻轻一转,垂下眸后抬起,就带着一股狡黠。
故意说道:“见过,天天见!”
“说说看,都梦见什么?”晏鹤川以为她说的是幼时的事,眸光一亮,他将手中拿着的长弓放回了木架上,专注地望向她。
“大前日梦见王兄带我吃了香香的烤鱼,前日梦见王兄给我买了栗子糕,昨日给我买了麦芽糖……”
安歌如今的瞎话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信手拈来。
晏鹤川却对这回答并不满意,无奈地唤她:“歌儿。”
安歌噤了声。
“你知本王问的不是这些。”他眼底染了些许的失落。
明知她在那样小的年纪,是记不住多少事的,何况当时离京还发了高热……可在听她提及这些时,晏鹤川还是会不禁怀上一丝期待。
期待自己也能反复出现在她那十三年的梦境之中,哪怕只有零星的一点。
随后听见身前的少女声音轻轻慢慢的,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自然:
“有个小孩,高高的,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我感觉得到,他一定长得漂漂亮亮的,笑起来也很好看……会给我好看的兔子灯,还有一柄很重的剑,我坐在地上,拿不动。”
“我不高兴了,他会哄我开心,我开心的时候,他也会陪我一起玩……”
安歌说得没头没尾的,因为自己也记不清楚,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场景里,零零散散的许多画面拼凑在了一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见晏鹤川眸光闪动间,神色怔怔。
“是你吧?阿川哥哥?”
明亮的声音唤出这一声时,晏鹤川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眼前人一把拽进了怀中,紧紧地抱住。
安歌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察觉到晏鹤川身躯似乎带着细微的颤抖,安歌软糯的声音略显无措:“王兄……”
他只一言不发地将她抱着,是想将她揉进骨子里那般的紧。
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微红了的眼角。
安歌虽不解,却还是轻轻学着他拍自己背时哄着自己的样子,也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任他下巴靠在自己的肩头,还有那几乎要将她抱到窒息的力道。
她埋头在他胸膛里,因难以喘气,声音显得沉闷:“王兄……可是我说错话了?”
晏鹤川难以言喻自己是怎么了,许是在这一瞬间,看着眼前的少女的脸与幼时那懵懂的孩童重叠。
是他猛然被揪紧的心,每每想起她那十三年的遭遇就会心疼得几近窒息以及对她那十三年的缺憾。
还有重逢后从她口中听到的第一声“阿川哥哥”。
他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因为哪怕她回来,过往之事应当都是记不得了。
察觉他轻轻摇了头,近在耳畔的低沉男声似乎带着一声极轻的笑意:“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也轻了许多,“我只是遗憾……没能在你需要家人的时候,及时出现将你带回家,没能陪你长大……”
他将她松开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神色带着心疼与怅然,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安歌知晓他每每想到此事,心中总会自责亏欠,会不由自主地将当年昭王府的变故也归咎在自己的身上。
她望着他,心里也泛起一缕苦涩。
她不愿他如此,于是强行扯起一抹大大的笑容,握着他捧着自己的手,开玩笑道:“那王兄弥补我就好了!”
他目光一滞,认真地凝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先带我吃烤鱼栗子糕还有麦芽糖吧!”她眼睛里的光莹莹流动。
晏鹤川知她故作轻快的用意,眼底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小馋猫,今日不行,要教你听箭声——”
安歌哼哼唧唧地撇开头,一边捂着自己的鼻尖:“这个高鼻子可是父亲母亲给我的,不准捏塌了!”
晏鹤川伸手过来又是一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