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暮色之中。
车内很是宽敞,主位是一处铺着绒毯的小榻,可供人卧在此处休憩。
安歌心中有些打鼓,她不知为何心中总觉不安。
晏鹤川见她不安,轻声叮嘱:“如今以你我身份,在这绍京群狼环伺,难保此事不是他人陷阱,故意引你我入局。无论今日是否能见到秦徽音,都要切记,不可冲动行事。严居其人,表面宽和,内里最是绵里藏针。”
安歌缓缓点了头。
待马车停至严府门口时,随行的侍从提着灯在前候着。
晏鹤川先行下了车,转身,亲自向身后出了马车的安歌伸出手。
安歌出车门时,看着递在自己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愣了一瞬,也未叫他久等,老实将手递了上去。
陆清与阿镜在一旁看着,皆不禁在心中啧啧感叹,还从未见过他们王爷待谁这般好过。
上一个能让他家主子甘愿鞍前马后的人,乃是先帝。
严府门口的门童连忙入内禀明,晏鹤川携着安歌还未迈入门槛,严居便已然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他四十来岁的模样,一身青松暗纹的墨绿色长袍,看着斯文干练,嘴边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惶恐:“崇明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他一见到人,便行着大礼。
“免了。”晏鹤川冷峻着脸,免了他的礼。
严居随后注意到晏鹤川身边站着的那名女子。
一身藕荷织锦长裙,外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绣花披风,她身子因瘦削而看着有些弱不禁风的娇小模样,可五官倒是出尘昳丽。
模样倒与先帝有个三分像,何况如今能跟在晏鹤川身边的,那只会是那位回京不久的恪宁长公主。
“这位是……”严居心中有了底,却还是毕恭毕敬询问着。
“恪宁长公主。”
陆清答着话。
先帝在临终之时为这见不了面的女儿延用了她以往的郡主封号,晏鹤川却是待将安歌寻回王府的那日,才将此事昭告天下。
如今朝中多有争议,或是猜测这位回京的长公主并非是先皇真正的血脉,或是谏言该为她另立府邸,或是让长公主回宫,而非与崇明王居于同一屋檐。
册封礼还未行,公主殿下是何模样,除了先前见过她的,几乎无人知晓,她也还未入宫向陛下与太后请安。
严居本就是太后一党,自然会在心中对这长公主多有敌意。
可他是个十足的笑面人,闻言故作又惊又喜一般,忙不迭地又要行大礼:“微臣无礼,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严大人无需多礼。”安歌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朝他微微点了头。
“快,快里面请,风雪寒凉,莫要冻着了贵体!”严居殷勤地在侧前方引路,“不知二位今日登门,这府上乱糟糟的都未曾打理,二位贵人莫要见怪。”
穿过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廊下仆役纷纷跪倒行礼,一人许是过于紧张,竟失手打翻了提着的铜水壶,污水“哗啦”一声,溅湿了严居的袍角鞋面。
“混账东西!惊扰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管家厉声呵斥。
“无碍无碍!”严居却摆摆手,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宽和的笑意,对那吓得浑身颤抖的仆役道,“下次小心些便是,下去吧。”
他转向晏鹤川与安歌,赔笑道,“下人们笨手笨脚,让王爷和殿下见笑了。”
晏鹤川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凝,掠过严居被污水浸湿的袍角。
行至灯火通明的正厅前,严居拱手,姿态恭谨:“王爷、殿下,请厅内用茶稍歇,容臣更衣……”
他沉得住气,始终未问他二人来府上所为何事,好似就只是待两位会闲来无事来他府上喝喝茶的贵客一般。
晏鹤川知晓他借口离开,其中定有猫腻,便也不与他拐弯抹角。
“此次来你府上,是想寻一人。”晏鹤川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严居面带诧异,也并未急着去更衣,反而耐心询问着:“不知是何人?”
“秦毅之女,”安歌答着,“秦徽音。”
严居面不改色,只缓缓道:“臣府上,并未有叫此名之人。”
“秦家所行之事,想必严大人心知肚明,秦家满门皆需问询,偏偏只缺了这秦徽音,她为秦府庶女,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晏鹤川缓缓道,亦是给了安歌一个铺垫。
若表现得过于担忧与急切,反而难以得知她如今情况,若将她往秦家那一方推,兴许还可叫严居说出实话。
安歌总觉得这严居的亲和谦逊格外不真切,好似只浮于表皮之上,她听着身侧晏鹤川的话,心中也了然。
她接着道:“还请严大人带我去见她。半年前,是武定伯带她入的京,也是武定伯将她送入的严府,如此说来,严大人可还有印象?”
闻言,严居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记得记得!二位说的……是我府上的露槿。”
安歌正疑惑着这名字,却听见严居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当年臣是见她可怜才将她收于府中,她又聋又哑,神智不清……臣为她遍寻名医都治不好,急了还会伤人,臣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她关在后院。”
“往事她皆记不清楚,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如今这副样子还恐冲撞了二位。”严居言语之意,不愿让人见她。
安歌闻言,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明显,却还是强行镇定着,带着些许命令的语气:“带我去见她。”
严居并不知安歌与秦徽音的过往,只当她是这些年被欺辱过了头,将秦家人恨之入骨罢了。
他心中思忖着,微微瞧了眼长廊尽头,那处的管事接受着眼神刚要离开,便被快步赶去的陆清提着剑拦了去路。
“严大人?”晏鹤川提醒着,冷了声,“莫叫本王为难。”
“这边请。”他笑了笑,伸手往那一边引着。
步入秦府后院之中,可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劣质熏香和药味的怪异气息。
直至瞧见一处孤零零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还未靠近,便听得那紧闭的房门内,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闷响!
像是重物撞击墙壁,又似瓷器被狠狠摔碎!声音格外刺耳、诡异!
门环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大锁。管事慌忙从腰间那一大串钥匙中翻找,手抖得厉害。
直至锁舌“咔哒”一声弹开。
安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再也按捺不住,在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快速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