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屯祖庙旁,梦山影正凝神静气,以朱砂笔在黄符上勾勒着繁复的符文。
她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片空地上围着一圈闹哄哄的村民,有的急忙抱来自家的大公鸡,有的嚷嚷着要宰杀黑狗取血,还有些妇人手忙脚乱地折叠着金元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乱而焦灼的气息。
“这这,里长,这小姑娘能行吗?我怎么看着……不太靠谱啊?”
被召集过来的几个男人神色别扭,小声嘀咕着,心底满是怀疑。
说实话,他们骨子里并不信女子能有什么真本事,更何况要亲口承认自己当年干过的混账事,也实在难以启齿。
要他们说,之所以犯了错,也是那王家婆娘不守妇道在先,勾引他们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推脱?!之前吴家坳的吴有,不就是路过乱葬岗才没的吗?!”
里长压低声音,语气又急又怒。
“咱们求来的那些法器,顶多能把她困在乱葬岗一时!现在……她要是真找上门来,谁还有活路?!”
正说着,忽然见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祖庙这边狂奔而来。
武叟和一众吴家坳的青壮年跟在他身后,却无一人上前阻拦那个疯跑的人。
“救……救命啊!”
王狗子一路扑到祖庙前,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他灰头土脸地坐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淌下两道泥沟。
“王狗子!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里长看着武叟他们抬过来的精致红木箱,气得浑身发抖。
这根本不是王狗子这穷酸买得起的东西!
早知道这无赖会给村里招来如此大祸,当初就该把他赶出村子!
王狗子他爹啊!你这孩子,算是废了!
“里长啊!您可得救救狗子啊!”
王狗子哭嚎着,声音凄厉。
周围那些还没老实交代的男人原本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
王狗子这欺软怕硬的滚刀肉,何时见过他哭得这般撕心裂肺?
有人甚至忍不住嗤笑出声,如同看猴戏一般。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我的好里长啊!您得给狗子做主啊!一定,一定是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找过来了!”
他猛地掀开那件油渍斑斑的内衫,露出了那鼓胀隆起的腹部,那挺起来的肚子,倒真像是怀胎五六月的妇人一般凸起,隐约还能看到被撑开,有些破了的皮子。
“天啊,这、这里面是什么鬼东西!”
“在动!里头还在动啊!”
“是那个女人,我记得,她之前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孕像就是这样的!”
里长望着这骇人一幕,脸色惨白如纸,好悬没厥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王狗子抬进祖庙!让列祖列宗的牌位镇一镇这邪祟!”
几个王家屯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架起哭嚎不止的王狗子,踉跄着朝祖庙里拖。
旁边吴家坳的人冷眼瞧着,止不住地想要鼓掌。
这老鼠屎终于遭报应了,总算是解了他们先前积攒的一些恶气!
待里长忙完,又跌跌撞撞冲到梦山影跟前,声音发颤:
“小仙长!小仙长!哎呦您瞧瞧……王狗子这模样,是不是……是不是她真的回来作祟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我老大说他活该呢,招子放亮点,再整活小心连你也整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们不尊老。】
梦山影只画符,对那些鸡血黑狗血的提议置若罔闻,只留下了妇人们折叠的金元宝和纸衣。
她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清冷:
“还不让那些做过亏心事的男人进庙?”
王家屯那些男人,迟迟不肯认罪,还有另一个方面的顾虑,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的妻子都在一旁听着,里长方才的话也未避人。
若是当众认了,不仅要被自家婆娘撕打,往后在村里更是抬不起头。
可见着王狗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又不敢不认,个个心惊胆战,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
“里、里长……今晚我也想进祖庙待一宿!没、没啥,就是突然想着,发生这么多事,是时候给祖宗尽尽孝心了……”
一个男人缩着脖子,声音有些发虚。
“好你个王林!我说你最近怎么心神不宁,神神叨叨的?原来你也掺和了一脚?!”
他身旁的妇人顿时炸了锅,扑上去就和这男人撕打起来。
“欺负别人家的媳妇,还是个糊涂的!你要不要脸!”
有人承认以后,紧接着,接二连三有男人硬着头皮表示要进庙避祸,庙旁的这片空地,转眼间竟成了混战厮打的战场,哭骂声、叫嚷声响成一片。
“她生前可留下什么物件?我一会儿要用。”
那边打的都出血了,梦山影也不带搭理的,仔细画完最后一道符。
再说日头也不早了,已近黄昏,是时候去乱坟岗“接人”了。
里长闻言,面色更加窘迫,支支吾吾道:
“之、之前为了超度她……把她生前用过的物什……全都烧了,一件没留……”
“我……我这儿有她的一支珠花。”
忽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
武婆婆牵着大丫,面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她。
先前有位好心的婶子见大丫情况不太好,在自己家收拾了一间房,和武婆婆一起照顾她。
这才醒了没多久,也没人和她说,但这孩子机灵得很,猜到众人忙碌之事与她娘亲有关,执意要来,任谁也拦不住。
那珠花样式简约素雅,镶嵌的玉石水头温润。
梦山影刚接过手,指尖便触到一缕微弱却坚韧的执念,萦绕不散。
珠花应该是没有生命力的死物,但是上面偏偏缠绕着一圈暖白色的线。
这是否是一个怨鬼最后的善念?
【信仰之力?我没看错吧?这个珠花上面竟然有信仰之力??】
【老大,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跟你说,有了这个……】
“无人知晓你娘亲的姓名,更不用说生辰八字。”
她微微俯身,那小姑娘便心领神会地踮起脚尖,凑近聆听这位陌生姐姐的低语。
“你可愿随我一同,去寻你娘亲?”
大丫黯淡的眼睛骤然亮起。
她从小便学着察言观色,很能分辨他人好恶,她能感觉到这个姐姐不是过来害她娘的,而是过来……帮忙的。
“我愿意,愿意的!”
她用力点头,也学着梦山影的模样小声回答。
“小仙长,按您的吩咐,该进祖庙的都进去了,接下来……还要准备些什么?”
里长不停地用汗巾擦着满头的冷汗,没办法,他心里没底啊,就那么一会儿功夫,王狗子的肚皮竟又胀大了一圈,仔细瞧,还能看到胎动呢!
这这这,惊世骇俗,太过邪门!
梦山影闻言“望”向他,大丫也顺势躲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王家屯的村民几乎全都聚集在这里了,她往人群望去,凝神片刻,又伸手指向其中几个。
“没找全,还漏了几个。”
她随手点出几人,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顿时愣住,另有几个年长的婆子、一个挎着篮子的寡妇,甚至还有个眼神呆滞的少年。
“小仙长,这……怕弄错了吧?”
里长急忙解释。
“这王义刚成亲不久,媳妇也是远近闻名的漂亮贤惠,他、他怎么会……”
“就是啊!王婆子她们也就是嘴碎,传过几句闲话,哪算得上欺负人……”
“哎哟我不活了啊!这么大岁数还要被小辈泼脏水!造孽啊!”
有相熟的人出声袒护着,场面瞬间再度混乱起来,哭喊声、辩解声、议论声响成一片,里长劝了又劝,硬是止不住大伙的七嘴八舌。
【呵,凡人,烦人。】
系统用它那发光的小手叉着腰,冷不丁冒出一句。
凡人界此时并无学者发下宏愿,教化万民,因此世人多愚昧,只知眼前一亩三分田。
有些观点根深蒂固,梦山影并不想再多费口舌解释什么,转头递给武婆婆一大叠加持法印的黄符。
“婆婆啊,今天晚上,把符发给村里人,每户人家门口贴一张,别遮着门神像,无论夜里听着什么,都别开门啊。”
“哎哎,好,好,好,可是妮儿,那你怎么办?你……弟弟又怎么办?”
武婆婆连连应着,脸上却满是担忧。
是啊,说到洛长风,他的生母还未安葬,这事情,可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正好,她背上这小子呆不住,开始不安分地扭动哭闹起来,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梦山影顺手便将孩子解下,递到武婆婆怀里。
“他不是我弟弟,是我捡的,婆婆啊,麻烦您,照顾下,我处理好事情,便来接他。”
“好好……”
武婆婆还想问,王家屯的里长已经挤了过来,眼神一个劲儿地往那厚厚一叠黄符上瞟。
“仙长啊!您可不能只管吴家坳,不管我们王家屯的死活啊!”
那些原本闹哄哄的村民,一边吵嚷一边偷瞄梦山影的的脸色,见她真想一走了之,顿时噤若寒蝉,只眼巴巴望着里长说话。
“就是,这、这女人进祖庙……实在没有先例啊!不然,让她们在旁边搭个棚子暂避……”
“我只是提议,反正被索命的又不是我。”
梦山影语气淡漠:
“自己造的孽不肯坦白,最后连累全家被拖死,也是咎由自取。”
她转身牵着大丫转身就走,懒得跟他们再掰扯什么,再说下去,可能先动手的人不是苦主,而是她了。
“唉!小仙长,莫走,莫走啊,这黄符,也分给我们些吧!”
王家屯的里长好说歹说,总算也接过一叠黄符,手忙脚乱地分发给村民。
待到每户好歹都分到几张,再一回头,吴家坳的人和那位盲眼的仙师,早已不见了踪影。
“晦气啊!驱鬼的祖师爷传道,怎么就传到了个女子身上!”
他悻悻地拂了拂衣袖,手上却沾了些黄符上未干的朱砂,那颜色殷红,乍看下,竟如同手上沾血。
“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