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曦闻言,故意撅起嘴,掰着手指数落:“我图您天天不洗澡,图您一把年纪还是个老光棍,连个道姑道友都不认识,图您天天刷短视频看美女直播,还学人偷偷打赏!哼,三清祖师爷要是知道了,不降道雷……”
“停停停!”清风子老脸一红,赶紧打断,“在你这丫头眼里,为师就是这般形象?”
看着师父有些窘迫又带着宠溺的样子,谢云曦心头一软。她想起多年前,在被亲生父母找到、认回那个显赫家族之前,是眼前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师父,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抚养长大,教她识字念书,省吃俭用供她上学。记忆中,三清祖师像前供奉的鸡腿,最后十有八九都进了她的肚子……那些清贫却温暖的岁月,是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正想说些软话,不料一转身的功夫,刚才还坐在蒲团上的清风子竟已不见了踪影!
原地只留下一个啃得精光的鸡腿骨头,和那个还亮着直播画面、放在蒲团上的手机。
谢云曦心中一空,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冲出院门。
清冷的月光下,只见下山那长长的石阶尽头,一道佝偻了数十年的身影,此刻竟将背脊挺得笔直,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古剑。
“师父!您干嘛去啊?观里不是还有酒吗?”
云曦高声喊道,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她知道,师父除了偶尔下山买酒,或是早年为了她下山做法事赚学费外,几乎从不离山。
自从她学成本事,师父说她已青出于蓝,便更是深居简出。
石阶尽头的身影顿了顿,苍老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随风传来:
“这次,不是去买酒了。”
“那您去干嘛?找山下王寡妇表白吗?师父我劝您善良!偷偷看人家洗澡也就算了,可别耽误人家大好年华,人才五十多岁!”情急之下,谢云曦口不择言,只想用惯常的插科打诨把师父拉回来。
清风子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石阶上滑下去,稳固了数十年的道心都差点被这话给捅出窟窿。他稳住身形,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传入谢云曦耳中:
“徒儿,师父下山……采药去了。以后这青云观,就交给你了。随你想把它搞成景区,还是弃之不管,师父都不再过问。只有一个要求——把我教给你的东西传下去,别让咱们麻衣一脉的传承,断在咱们手里。”
说完,清风子一步踏出,身影骤然变得模糊。
“师父!您是不要云曦了吗?”
谢云曦双眼瞬间通红,听着师父那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话语,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观门前的石板上,望着那道即将没入山下黑暗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
清风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决绝,悠悠传来:
“云曦,青云观托付于你了。师父……是去找自己的‘药’了。”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已彻底融入山下的夜色之中。
连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后辈,都敢直面那即将蜕变为鬼将的凶物,死战不退。
反观自己,蹉跎数十年,嘴上说是遵守师命,实则何尝不是因为当年那场惨败,被吓破了胆,道心蒙尘,画地为牢?
“想我清风子,年轻时也曾仗剑天涯,风采不输龙虎山那等大派真传……不想心生魔障,虚度光阴。临到大限将至,方才开悟……道之一字,贵在践行。一个不敢下山的道士,修的是什么道?守的又是什么心?”
“哈哈哈……老道我去也!”
随着他踏下通往山外的最后一阶石阶,一股磅礴浩瀚的气势,猛地从他佝偻了数十年的身躯内爆发出来!
“轰——!”
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喷发,困锁他近一甲子的知命境巅峰瓶颈,在此刻轰然破碎!
他的气势节节攀升,势如破竹,不仅一举踏入了洞玄之境,竟还在不断上涨,直冲洞玄中期而去!
周身灵气奔涌,卷起山间清风,吹动他破旧的道袍,猎猎作响。
山巅观门前,谢云曦怔怔地望着山下,感受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沛然莫御的强大气息,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师父……您这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举止严谨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后,微微躬身,低声
“二小姐,老爷刚刚来电话了,我刚刚看小姐您……所以没有打搅。”福伯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恭敬,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云曦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怔怔地望着师父消失的方向,目光复杂难明,山风拂过,带走她眼角的湿意,却带不走心头的沉重与空落。
半晌,她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抬手,用道袍宽大的袖子略显粗鲁地擦过刚刚流过泪的脸庞,试图抹去所有脆弱的痕迹。
“他说什么了?”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鼻音,但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福伯微微躬身:“老爷问小姐什么时候回去住,您这一离开家就大半年了,夫人很是想念。”
“想?”谢云曦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他当年把我丢在这道观,一放就是十四年,怎么不见他来想?”
“老爷当年……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二小姐。”福伯的语气带着恳切,这话他已说过太多遍。
“不用说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我都听腻了。”谢云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告诉老头,我过年前会回去一趟。”
她不想回家的原因有很多。其一,也是最重要的,她想陪着师父清风子,为他养老送终。
是老道将她从垂髫稚童抚养成人,教她识字明理,传她道法技艺。
相对于那个富丽堂皇却冰冷的豪宅,这座破旧却充满回忆的青云观,才更像是她真正的家。
其二,是为了躲一个人。
不久前,父亲谢宏远带回一个男人。那人拿着与她同源的玉佩信物,说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谢宸。
可第一眼,谢云曦就觉得不对劲。
倒是不是嫉妒——父母为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大摆认亲宴,赠豪车、转股份,这些她并不在意。
她自小修道,物欲淡薄,师父也说她亲缘浅,凡事随缘。
是谢宸看她的眼神不对。
那眼神深处,藏着算计,还有种说不清的粘腻感,让她本能地排斥。
所以,她来了青云观。说是清修,实则更多是为了避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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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曦转身走回观内,目光落在师父刚才坐过的蒲团前,地上还有半只没动过的烤鸡和那个被遗弃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隐约传来一些声响。
“又在看美女直播,老不正经……”她习惯性地嘟囔着,弯腰捡起手机。
然而,当她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却愣了一下。“咦?好像不是美女直播啊……这个人长得……”
直播画面中,一个年轻男子正处于某种激烈的“战斗”中,符箓纷飞,光影特效(在她看来)极为逼真。而那男子的面容,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长得……有点帅啊!”谢云曦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评价道。她盘腿在蒲团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这是什么新型AR直播吗?效果做得跟真的一样,现在直播都这么卷了吗?”
她看得津津有味,好像要借此将师父离去的伤感和对家中琐事的烦扰抛在脑后。
只有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福伯,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与自家老爷年轻时颇有几分神似的俊朗面孔,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又看了看浑然未觉、只顾着夸“小哥哥好帅”、“这特效牛逼”的二小姐,嘴唇嚅动了几下,几次想开口提醒什么,最终却还是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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