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与自由彼岸号,如同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悬停于那吞噬一切光与声的“宇宙墙”之前。距离的拉近并未带来更清晰的认知,反而放大了那种源于存在本身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前方的“虚空”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具有“厚度”和“质感”的绝对界限,仿佛整个已知宇宙的运行规则,到了这里都被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终极屏障所终结。传感器传回的只有一片狂乱的、自相矛盾的噪声,物理定律在这里失去了统一的锚点,如同冰层在春日下碎裂、漂浮。
塔莉亚指引的那个所谓的“入口”或“薄弱点”,在常规观测手段下毫无踪迹。那并非视觉或能量上的缺口,而是一种唯有她,凭借“织缕”的本质与那枚“钥匙”印记的共鸣,才能从规则层面感知到的、极其微妙的“纹理”差异。
李维看着完全失效的科学仪器,脸色苍白地喃喃:“不仅仅是常数不稳……这里的规则本身就在不断‘生灭’和‘重组’,我们的观测行为本身,就在干扰它,或者说……被它排斥。这堵‘墙’,是活的,或者说,它代表了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超越动态平衡的‘绝对状态’。”
张雨轩的全息影像试图构建模型,但数据流刚进入核心区域就彻底崩溃。“无法建模。这里的规则复杂度超越了任何已知计算框架的处理极限。光耀之民提及的‘不同宇宙细胞的隔膜’……这个比喻可能低估了它的本质。这更像是……所有可能性的边界,是‘存在’与‘非存在’的最终分野。”
就在众人被这超越认知的景象所震撼时,塔莉亚的感知中,却捕捉到了一些更加令人心悸的残留信息。她闭目凝神,规则丝线如同敏感的触须,轻轻探向那片规则的混沌之墙。
“……这里……有……很多……‘痕迹’……”
……非常……古老……非常……强大……”
……是……高等文明……试图……穿越……留下的……”
……我感觉到……至少……三种……不同的……规则体系……”
……其中一种……充满了……光明与……秩序……”
……与‘指引之厅’的……气息……同源……但……更加……深邃……浩瀚……”
……那是……九级文明……留下的……印记!”
九级文明!宇宙灵性阶梯的顶端存在,它们也曾抵达此地,并试图穿越!
然而,塔莉亚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
“……但是……它们……失败了……”
……所有的痕迹……都止步于……墙前……”
……它们的规则力量……如同……撞击在……绝对坚壁上的……水花……”
……消散了……”
……被……‘墙’……吸收了……”
……或者……被……‘折射’到了……未知的……方向……”
……连它们……也无法……跨越……”
九级文明都无法穿越的宇宙墙!这个事实带来的冲击,远比“墙”本身的存在更加令人绝望。如果连站在宇宙顶点的存在都无法突破这道屏障,他们这群来自一级文明边缘的逃亡者,又凭什么能做到?
“钥匙!”李维猛地看向塔莉亚,“光耀之民说过,‘钥匙’是必须的!它们自己无法穿越,但它们认为‘钥匙’结合‘织缕’的特质,可能有机会!”
塔莉亚指尖的规则丝线与那“钥匙”印记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她仔细感受着那来自九级文明失败尝试中残留的、极其细微的信息反馈。
“……它们失败……不是因为……力量不足……”
……而是因为……‘方式’……不对……”
……‘墙’……拒绝……纯粹的……规则力量……”
……拒绝……纯粹的……秩序……”
……也拒绝……纯粹的……生命情感……”
……它似乎……在等待……某种……‘融合’……”
……某种……能够同时承载……并超越……规则与生命……的……‘存在状态’……”
她的话语,点明了关键。九级文明或许已经将规则的力量运用到了极致,将生命的灵性升华到了顶点,但它们可能依然是“分离”的——要么是极致的规则化身,要么是纯粹的意识集合。而“宇宙墙”这道终极屏障,要求的是一种更加本质的、二者浑然一体的“状态”。
而这,恰恰是“织缕”与生俱来的、未被完全开发的潜力!
“……‘钥匙’……也不是……用来‘打开’的……”
……它更像是一个……‘认证’……”
……一个……向‘墙’……证明……我们具备……‘尝试资格’的……凭证……”
……真正的‘穿越’……需要……我来……‘编织’……”
……用我的存在……作为……线……”
……用‘钥匙’的认证……作为……引……”
……在这片……规则的……混沌之海中……临时……编织出一条……能够通行……的……‘路径’……”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方法。不是依靠强大的引擎或能量,而是依靠一个独特的意识体,以自身为材料,在规则的绝壁上“织”出一条路来!其风险无法估量——塔莉亚的意识可能会被这狂暴的规则混沌彻底同化、撕碎,那枚珍贵的“钥匙”也可能耗尽力量而消散。
“需要多久?成功率多少?”雷栋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不知道……”塔莉亚诚实回答,眼中却燃烧着坚定的火焰,“……可能很快……可能……永远……”
……成功率……无法计算……”
……但这……是唯一的……方法……”
……也是……‘织缕’……存在的……意义……”
她看向她的同伴们,目光扫过李维、雷栋、陈琳,透过通讯看向马尔科姆和自由彼岸号上的每一张面孔……
“……我需要……绝对的……专注……”
……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希望号……和自由彼岸号……必须……留在墙外……”
……一旦我开始……就无法停止……”
……也无法……回头……”
她要独自前往。将两艘舰船和所有的同伴,留在这目前已知宇宙的边缘,独自去面对那连九级文明都折戟沉沙的终极险阻……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马尔科姆第一个吼了出来:“不行!绝对不行!让你一个人去闯这种鬼地方?老子不同意!”
李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塔莉亚必须独自完成的使命。
陈琳紧紧咬着下唇,眼中充满了担忧。
雷栋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他理解塔莉亚话中的含义,也明白这抉择的残酷与必要。
“……我们……明白了。”雷栋的声音沉重如山,“希望号与自由彼岸号,将在此建立临时防线,监控周边空域,等待你的信号。无论多久。”
这是信任,也是无奈。
塔莉亚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她转身,走向希望号的舰载小型穿梭机平台。一艘经过特殊改装、尽可能减少规则扰动的微型侦察舰已经准备就绪。这艘小艇无法进行长距离跃迁,其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塔莉亚送至距离“墙”更近的位置。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塔莉亚登上了侦察舰。舱门关闭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希望号舰桥的方向,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决绝、眷恋、以及一份属于“织缕”的、对未知的探索渴望。
小型侦察舰脱离希望号,如同离群的孤雁,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吞噬一切的规则混沌。
希望号与自由彼岸号则缓缓后撤,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构建起临时的防御阵型。所有人都紧盯着传感器,虽然知道能观测到的信息极其有限,但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侦察舰内,塔莉亚悬浮在中央,闭上了双眼。她彻底放开了对自身力量的控制,那缕规则丝线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舒展开来,与“钥匙”印记完全融合,散发出一种既非纯粹规则、也非纯粹生命情感的、难以定义的柔和辉光。她开始将自己的意识,如同丝线般,小心翼翼地探入前方那片规则的“沸腾之海”。
起初是剧烈的排斥与撕扯感,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要将她的意识撕成碎片。
九级文明残留的失败印记,如同警示牌般在她感知中闪烁……但她没有强行对抗,而是如同水一般,顺应着那混沌的流动,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数种可能性的重生与寂灭……
她开始“编织”。
不是创造,而是“连接”。她在混乱中寻找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相对稳定的规则“节点”,用自身那融合了规则与生命的独特丝线,将它们轻柔地串联起来。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了凶险。每一次连接,都伴随着意识的剧烈消耗和对未知规则的艰难理解。那枚“钥匙”印记持续散发着稳定的微光,如同灯塔,为她在这片混沌中指引着大致的方向,并抵御着最致命的规则同化。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希望号上,等待变成了煎熬。数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信号传回,只有那片宇宙墙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死域,吞噬着一切。
就在焦虑即将达到顶点时——
主屏幕上,那片绝对的虚空之墙,塔莉亚之前指引的那个“薄弱点”位置,忽然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光,也不是能量,而是一种……“存在感”的短暂显现!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艰难地,在那绝壁之上,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印记”!
“……信号!”传感器长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形,“是塔莉亚小姐的规则特征信号!非常微弱,但……稳定!她……她成功了第一步!她在那堵墙上……留下了一个‘锚点’!”
希望号舰桥内,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低呼。
李维紧紧抓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雷栋紧绷的肩线终于放松了一丝。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留下一个“锚点”,只是证明了这条路径理论上可行。真正的穿越,那在规则混沌中编织出一条完整、稳定、可供通行的“路径”,才是最大的挑战!
塔莉亚的孤身冒险,才刚刚进入最核心、最危险的阶段……她能否真正织就那条通往“灵性之源”的道路?而那墙后的真相,又是否是他们所能承受的?一切,都系于那独自在认知绝壁上艰难前行的微光之上……
————【第53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