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惊涛,信义无价。陆九章等人于珊瑚礁海域破倭寇“鲸镰诀”,冷千绝旧部以热血铸就丰碑,更从沉船中寻得那枚指向“北漠龙脉倒影于冰渊”的诡异青铜罗盘。罗盘材质与九千岁蟒袍残片一致,寒意彻骨。众人不敢耽搁,将东海后续事宜交由洛清漪和部分边军将领处置,星夜兼程,直奔北漠边军大营。那里,既是晶石走私的源头,也可能藏着“冰渊”秘密的入口。
北漠苦寒,朔风如刀。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在连绵起伏的戈壁沙丘上,罡风卷着沙砾掠过赤褐色的岩壁,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恍若无数冤魂在风中泣诉。空气里弥漫着冰晶与尘土混合的凛冽气息,吸进肺腑时竟带着碎冰似的刺痛感,连呼出的白气都在瞬间被寒风撕碎。
比起东海的水汽氤氲,这里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蛮荒绝地。辽阔的戈壁滩冻得如铁板般坚硬,每一粒沙砾都裹着细碎的冰晶,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冷酷的光泽。远处赭黄色的沙丘如同凝固的巨浪,脊背处却泛着诡异的幽蓝———那是晶尘渗透地表后留下的痕迹,仿佛大地被冻伤后浮现的淤青。寒风卷着细微的琉璃摩擦声钻进衣领,让人忍不住缩紧脖颈,连战马都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两道粗壮的白气。
边军大营矗立在戈壁深处,依托一片陡峭的岩壁而建,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莫名透着一股死寂般的沉重。
一踏入营门,一股甜腥中夹杂着铁锈味的寒气扑面而来。幽蓝色的晶尘在半空中弥漫,细小的颗粒闪烁着妖异的荧光,落在甲胄上便凝结成霜花状的结晶。几个守营士兵倚着寨墙,脸色青灰如死鱼,裸露的手腕上爬着蛛网般的冰蓝色纹路,呼吸时胸腔发出破风箱似的异响。陆九章不动声色地运转内力护住周身大穴,指尖却已感到一丝针扎般的麻痹———这晶尘竟能悄无声息地侵蚀经脉。
营寨中央,那根丈许高的晶石法槌如同一具冰封的巨兽骸骨。通体由幽蓝水晶雕琢而成,槌柄上蜿蜒的山河纹路里嵌着细碎的冰晶,每一道沟壑都仿佛凝结着北漠的酷寒。此刻它吸收着天幕上提前显现的微弱月华,表面泛起一层流动的冷光,将周围十丈之地映照得光影变幻。法槌底座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云纹,在冷光中若隐若现,透着几分神秘诡异。
法槌之下,北漠边军主将岩刚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幽蓝晶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他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里,有三道狰狞的刀痕呈品字形排列———那是三年前与蛮族血战留下的印记。此刻这位铁塔般的汉子双目赤红如烧红的烙铁,右拳死死攥着账册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骨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账页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左脚不自觉地碾着地面,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鞋印,暴露着内心的焦灼。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岩刚身后,密密麻麻站着的边军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前排一个络腮胡百户长的眼球上蒙着层白翳,嘴角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恐,脖颈处的晶化纹路已蔓延至下颌,右手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指缝间渗出淡蓝色的粘稠液体。他身旁的年轻士兵不过十六七岁,稚气未脱的脸上覆盖着薄冰,睫毛上结着霜花,胸口却还在微弱起伏———显然晶化尚在初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屑摩擦般的脆响。
“岩将军!你这是何苦!”一位军师模样的文官在一旁苦口婆心,“交出账本,向朝廷说明原委,或许…”
“说明什么?!”岩刚猛地抬头,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有团滚烫的铁球卡在喉咙。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采晶是为了铸甲胄!强军械!护佑北漠龙脉!”说到“龙脉”二字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左手死死按住胸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掌心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没有这些晶石,兄弟们拿什么抵挡漠北蛮族的铁骑?去年冬天,三屯营的弟兄们穿着单衣战死在雪地里,他们的血都冻成了冰碴!你们这些京城来的老爷…”他突然住口,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他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甚至带着一丝悲壮,但陆九章却敏锐地注意到,那本《晶石走私账》的牛皮封面上,第三页与第四页之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狼毫———那是军中账房特有的印记,暗示着账册存在涂改之迹。陆九章眼角余光扫过岩刚颤抖的左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账册边缘摩挲着,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又像是在按住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护龙脉?我看是刨龙根!”冷千绝冷哼一声,绝灭枪顿地时激起三寸高的冰尘。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狐狸眼此刻瞪得溜圆,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风沙与晶尘混合的污垢。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晶化士兵时,瞳孔骤然收缩,左手不自觉地伸向怀中,指尖触到母亲留下的玄龟纹遗帕———那帕子上六角玄甲纹路,竟与兄长冷千傲家书中夹带的税典残页纹路隐隐吻合。他强压下心中惊疑,指向队伍末尾那个少年:“你看看那个娃娃兵!他娘托我带他回家成亲的!你现在护着的,是把他变成冰雕的毒药!”
岩刚身体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晶化的少年士兵,对方脖颈处的蓝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岩刚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右手五指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账册边缘滴落在“九岁私库”金牌上,在金光闪闪的字面上晕开细小的血花。“非常之时…”他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蚋,“行非常之事…”突然,他猛地转头看向北方,那里是蛮族盘踞的黑风口,三年前他就是在那里失去了半数弟兄。
“放你娘的屁!”一个被晶化的士兵突然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骂声。这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个音节都带着血沫。众人惊骇地发现,说话的竟是那个络腮胡百户长———他的眼球已经完全变成幽蓝色,却死死盯着岩刚,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冰晶从他眼角崩裂,混合着血泪划过脸颊,在下巴处凝结成尖锐的冰锥:“将军…去年冬天…你答应过…带弟兄们…喝庆功酒的…”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而那“三重权力暗网”的杀机早已悄然布下:
司礼监那位军师模样的文官,眼神闪烁,言语间看似劝解,实则不断暗示岩刚“坚持到底”、“朝廷会理解”,分明就是司礼监安插在此的心腹暗桩,持续以言语诱导!
营寨外围,看似正常的巡逻队中,混杂着不少气息阴冷的悍卒。他们穿着与边军相同的玄甲,却在脖颈处系着暗紫色的绸带———那是司礼监“锦衣亲军”的标记。陆九章注意到,第三队巡逻兵中那个左撇子旗手,腰间鼓鼓囊囊的皮囊里露出半截铜管,管口隐约可见晶尘特有的幽蓝光芒。当冷千绝的绝灭枪顿地时,那旗手的右手食指微微颤动,竟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铜管开关。
倭寇虽未直接现身,但那弥漫的晶尘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骨笛声,构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那笛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招魂曲,每个音符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营寨上空的晶尘剧烈翻腾。陆九章凝神细听,发现笛声竟是从东北方三里外的黑风口传来———那里本该是边军的警戒哨位,此刻却成了倭寇的藏身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铜钱剑,剑穗上的七枚铜钱正随着笛声微微震颤。
更阴险的是,陆九章运足目力,看向那本《晶石走私账》。在内力加持下,账页上的纹路变得清晰可见:每页纸的右下角都粘着三粒细如牛毛的银灰色粉末,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他心中一凛———这是南疆“牵机蛊”的虫卵特征!再看向对面士兵们的腰间,果然每人都挂着一枚刻有北斗七星的玉佩,其中第六颗星的位置微微凸起,正是蛊引的关键所在。陆九章的指尖微微发冷,恍惚间似见二十年前沈家坞灭门现场的血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原身深埋的记忆,此刻却与他的感知融为一体,分不清是他在颤抖,还是原身在哭泣。
与此同时,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凭借其代天巡狩的权势,早已暗中篡改《北漠矿税则》,将“晶石税”从“每斤三钱”陡然提至“每斤一两”!更立下严法,逾期不交税者一律“矿洞充军牢”!这看似增税之举,实则是以苛政逼迫边军过度开采晶石,加速北漠龙脉枯竭,为他那“邪术献祭”铺路!财武宗虽掌江湖财脉,面对此等借皇权而行的阴诡手段,亦需步步为营———毕竟龙椅之威,非江湖门派可轻易撼动。
死局!彻头彻尾的绝杀死局!
“岩刚!你还不醒悟吗?!”冷千绝怒喝,绝灭枪指向外围那些禁军私兵,“你看看那些人!真是来帮你的?他们是来给你和你的兄弟们收尸的!”
岩刚目光扫过那些眼神冰冷的“巡逻兵”,又看看身后逐渐晶化的弟兄,脸上肌肉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左手死死按住胸口,那里纹着“精忠报国”四个褪色的刺青,此刻却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士兵冻得发紫的嘴唇上时,突然想起这孩子入伍那天,还给他看过家里妹妹绣的荷包。岩刚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一滴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在脸颊上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岩将军,你面临的,是一次致命的抉择。”陆九章缓缓上前,玄色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根久权衡杖,杖身布满算珠般的刻度,在幽蓝晶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当他走到距离岩刚三丈之地时,突然停住脚步———这个位置恰好是晶尘浓度最低的安全区,显然经过精密计算。陆九章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杖头的铜制算珠,那是他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遗物。
“你看似用兄弟们的命和北漠的晶石,换来了短暂的军饷和军械,维持了边军的粮草调度。”陆九章将久权衡杖顿在地上,杖身纹路在内力灌注下隐隐透出墨色光泽,“但让我们用权衡之道来算算这笔账的真正盈亏!”
他目光扫过账册和金牌,脑中飞速盘算利弊。久权衡杖上的刻度纹路随着他的指节叩击微微震动,发出蜂鸣般的轻响。陆九章的瞳孔中倒映着账册上的数字,那些枯燥的符号在他眼中变成鲜活的生命———去年冬天冻死在长城上的三十七个士兵,今年春天因军械锈蚀而战死的百户所,还有此刻正在晶化的弟兄们。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恍惚间似有原身记忆中的北漠舆图在眼前展开,那些山脉河流的走向竟与账册数字完美重合,杖身的纹路在他掌心烫得惊人。
“短期利:晶石充军饷,年增约五十万两白银,看似可观。”
“长期害:龙脉乃一地根基,持续枯竭,十年之内,北漠水草凋零,风沙更烈,蛮族因资源匮乏而攻势更猛,军民死伤、维稳开销、土地贬值…综合损失,何止千万两?!”
“长远亏耗,已达十年之巨!”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拔高,久权衡杖在冻土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这意味着,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透支未来十年的气运和资源!”他猛地转身,指向西方天际———那里隐约可见被晶尘污染的河流,河水泛着诡异的幽蓝,“去年这条河还能捕鱼,今年连水草都死绝了!你让明年、后年的弟兄们喝什么?吃什么?”陆九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玄色长袍下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北漠戈壁上永不弯折的胡杨。
这权衡之道、盈亏之算,配合着久权衡杖刻度随内力流转而明暗变化的直观显示,形成了一种强大的、难以辩驳的说服力,冲击着岩刚和周围尚有意识的士兵的心灵。
“光算利弊账不够,还得过‘道义三审’!”陆九章声音陡然提高,久权衡杖在他掌心嗡嗡作响。他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先扫过那些晶化的士兵,再看向岩刚,最后落在远处黑风口的方向:“一审护国心:初衷为正,但权重有限!”杖身第一道刻度亮起红光,“二审资敌行:晶石最终资敌借皇权作恶的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及倭寇,行为为负,权重极大!我财武宗虽掌江湖财脉,亦需敬畏朝廷法度———此等借龙椅之势行恶者,更需步步为营!”第二道刻度亮起黑光,“三审龙脉损:伤及北漠根本,遗祸无穷,后果极负,权重最大!”第三道刻度亮起幽蓝———与晶尘相同的颜色。
“正负相抵,综合评定,结果为———极负!”陆九章目光如炬,逼视岩刚。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在剧烈颤抖,左手死死抓住账册,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陆九章突然放缓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岩将军,三年前黑风口之战,你为了掩护弟兄撤退,独守断龙崖。那时你护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冷冰冰的账册。现在,你还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吗?!”
岩刚被这层层递进、有理有据的剖析震得连连后退,青石板地面被他的军靴踏出凌乱的划痕。他的脸色从涨红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含了块烙铁,喉结每一次滚动都带着吞咽鲜血的艰涩。陆九章的话语如同一把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他用“护国”外衣包裹的脓疮———那些被晶化的士兵面孔在他眼前交替闪现,尤其是那个十六岁少年冻裂的嘴唇,正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懦弱。岩刚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九岁私库”金牌上,将“采晶充饷”四个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沈青囊动了!他身形一晃,如清风掠过长空,玄色医袍下摆划出半道圆弧,数根金针在指间泛着冷冽的银光。没人看清他如何出手,只听“嗤嗤”几声轻响,金针已如北斗七星般钉在晶石法槌周围三尺之地,针尖没入冻土半寸,尾端系着的红丝线在寒风中微微震颤,将飘散的晶尘暂时阻隔。
“金针注内力,熔尘显血书!”
嗤———!
金针入地,内力催动下,晶尘遇热如滚油般剧烈沸腾!嗤嗤声中,晶尘化作带着甜腥味的白雾升腾,渐渐显出血红色的字迹———那是用指尖血写就的绝笔!“三月初七,王二狗采晶时咳血,甲字营已有七人视物模糊”“四月十五,李三郎手指晶化,被强行派往矿洞深处”…血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最后一行“将军,我等愿战死沙场,不愿化为晶石傀儡”的字迹尤其狰狞,墨迹边缘还沾着半片撕裂的指甲。
“弟兄们…我对不住你们啊!”岩刚看到“李三郎”三个字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这个在蛮族铁骑前未曾后退半步的硬汉,此刻膝盖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玄色军裤瞬间被地面的冰晶浸透。他虎目圆睁,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污划过脸颊,在下巴处凝结成冰珠砸向地面。每一次磕头都震得青石板嗡嗡作响,额头很快磕出青紫的血包,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剜心的愧疚。
他猛地起身,双手颤抖着捧起账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这本曾被他视若性命的账册此刻重逾千斤,封面上的牛皮被汗水浸得发亮。岩刚的目光扫过那些晶化的士兵,最后落在陆九章沉静的眼眸上,突然挺直脊梁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陆先生…这账…这北漠数千将士的命…今日都交给你了!若能救回兄弟们,岩刚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此乃破局之转机!情理交融,成败系于此刻!
陆九章接过那沉重的账本,指腹触到封面冰冷的蜂蜡时微微一颤。他深吸一口气,将账册高高举起,正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泛黄的纸页上,将那些罪恶的数字照得无所遁形。账册边缘还沾着岩刚的血指印,与纸张里的牵机蛊虫卵形成刺目的对比———这哪里是账本,分明是数千边军的生死簿!
“今日公审,证据确凿!晶石之祸,源于贪念,戕害将士,透支龙脉!此风不可长!此账不可留!”
但他并未撕毁账册,而是右手拇指扣住久权衡杖的算珠刻度,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抵住杖尾的铜制太极图。内力如江河奔涌般灌入杖身,乌木杖发出龙吟般的嗡鸣,杖身纹路亮起流转的金光。陆九章眼神凝重如铁,在账册即将触及杖尖的刹那突然变招,以一种极其精妙的角度斜点而下———这是他创派时所悟“算尽天机诀”的起手式,专破世间阴邪蛊术!
“久权衡杖,破蛊引,清账目!给我震!”
嗡!
久权衡杖震颤不止,杖身纹路在内力灌注下透出墨色光泽。一股浑厚内力透过杖身涌入账册,在纸页间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流涟漪。账册中混入的牵机蛊虫卵在内力震荡下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银灰色粉末从纸缝中簌簌落下,接触空气便化为乌有。那些与士兵性命相连的威胁彻底解除!而账册封面的蜂蜡在高温内力作用下熔凝,顺着法槌纹路缓缓流淌,最终在底座凝结成一枚巴掌大小的印记———印文“北漠垦荒”四字古朴苍劲,散发着大地般厚重的黄光。
“即日起,北漠边军,禁采晶石!重垦荒芜!设账册核查司,账册明示,永绝后患!”陆九章声如洪钟,宣布新的规则。
“愿遵新规!护脉弃晶!”岩刚第一个嘶声怒吼,声音撕裂如破锣。他猛地扯下腰间的“九岁私库”金牌,狠狠掷在地上,玄铁铸就的牌令竟被生生摔出一道裂纹。这个曾经被蛊惑的硬汉此刻双目赤红,左手死死按住胸口的刺青,仿佛要将“精忠报国”四个字刻进骨血里。
“护脉弃晶!护脉弃晶!”那些摆脱了性命威胁、逐渐恢复意识的士兵,以及周围早已对晶石深恶痛绝的边军们,纷纷举起武器发出震天的呐喊。
沈青囊快步走到络腮胡百户长身边,只见对方脖颈处的晶化纹路仍在蔓延,呼吸间带着冰屑碎裂的异响。他不敢怠慢,从怀中取出一罐云梦泽特制的“融晶膏”,以银匙挑出墨绿色药膏,仔细涂抹在晶化皮肤表面。药膏触及晶尘,立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缕缕白雾。
“按住他肩井、风池二穴!”沈青囊对身旁军医喝道,同时三枚金针已刺入百户长人中、涌泉、劳宫三穴。他双指搭在对方腕脉,眉头紧锁———脉象沉涩如冰下潜流,显是晶毒已侵入经脉。“晶毒寒冽,非一时可解。我先以内力助药力化开表层晶垢,护住心脉,但若要根除,至少需三个月调理,每日行针服药不绝。”
沈青囊凝神运功,指尖金针微微震颤,将精纯内力缓缓渡入百户长经脉。他先将融晶膏均匀涂抹在晶化处,再以金针持续渡入内力,引导药膏渗透经脉。半炷香后,百户长脖颈处的幽蓝色纹路终于停止蔓延,表层晶垢在药力作用下微微软化脱落,露出底下溃烂发黑的皮肤。他艰难地喘息着,在两名士兵搀扶下勉强站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仍说不出完整语句。沈青囊抹去额角细汗,沉声道:“晶化初现者或可缓解,但若毒入心脉,纵是大罗金仙也难挽回。眼下只能暂保性命,后续需每日行针服药,连续三月不可间断,否则必会复发。”
岩刚闻言,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沈大夫大恩,边军没齿难忘!”
此时,得到消息的云梦泽药农代表及时赶到,主动向边军传授在北漠恶劣环境下种植耐寒药材和作物的技艺。
江湖同道协力,民心生计,第一次在这苦寒的北漠边疆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陆九章更是在军营巨大的石壁上,以指代笔,灌注内力,刻下了《北漠垦荒新规》和补充后的《江湖核账公约》,明确“资源开发需经核查勘验”,将“账清天下明”的理念深深植入边军心中。
沈青囊小心地收集起那些熔化晶尘后残留的、混有士兵血渍的矿石粉末。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羊脂玉瓶,用银匙将粉末一点点刮进瓶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捡拾散落的星辰。当他将最后一勺粉末倒入瓶中时,突然注意到晶石法槌底座有细微的裂纹———那是久权衡杖震碎蛊虫卵时留下的痕迹,裂纹中渗出淡淡的血丝,与粉末中的血渍融为一体。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矿石粉末在法槌底座残留内力与地脉寒气作用下,沿着裂纹缓缓流动。幽蓝色的粉末与血丝交织,在底座上勾勒出北漠地形的轮廓:蜿蜒的河流如银色丝带,起伏的山脉似沉睡的巨龙,而在地图最北端,无数晶尘汇聚成一个漩涡状的标记,边缘还残留着矿工用指甲刻下的求救符号。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直到最后一粒粉末落定,整幅地图在阳光下泛着金属与血泪混合的诡异光泽。
图中清晰显示,北漠地下的晶脉正被一股外力强行开采,矿石通过隐秘矿道输送向北方某处!而在那片区域的冰原之下,标注着一个巨大的矿洞入口标记!旁边还有一行细小的倭文注释:“龙脉异动,吞晶化海”!
沈青囊怀中的金针受地下晶脉地脉之气牵引,装针的鹿皮袋突然微微颤动起来。他急忙取出金针,只见三枚金针挣脱束缚,针尖直指地图上的漩涡标记。最细的那枚金针甚至悬浮在半空,尾端系着的红丝线被气流扯成直线,线端指向正北方———那里是连最勇猛的斥候都不敢涉足的“永冻之渊”,据说进去的人从未活着出来。
“冰渊…吞晶…”沈青囊脸色凝重。
真相似乎进一步清晰: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是要将各处搜刮来的晶石和生魂精气,投入那冰渊之下的漩涡,完成所谓的“吞晶化海”,以邪术激活龙脉倒影!此等借皇权而行的逆天之举,纵是财武宗、铁血旗联手,亦需如履薄冰———毕竟龙威之下,江湖门派纵有侠名,亦难抗倾国之力。
“将军!让我等去北方哨卡!”
“对!绝不能让倭寇和奸邪再动龙脉分毫!”
“护我北漠!护我龙脉!”
边军群情激愤,主动请缨。那个刚刚恢复意识的络腮胡百户长在士兵搀扶下,拄着断裂的长枪,第一个走到陆九章面前单膝跪地:“宗主!属下愿率甲字营残余弟兄前往永冻之渊!就算冻成冰雕,也要堵住矿洞入口!”他身后,二十多个身上还带着晶化痕迹的士兵纷纷效仿,甲胄碰撞声在营寨中回荡。陆九章与财武宗弟子、铁血旗众侠士及边军将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的老茧与伤痕见证着此刻江湖与军旅的泣血同盟———然陆九章心中清明,此行需避朝廷锋芒,只诛奸邪不逆皇权,方为长久之计。
然而,当陆九章仔细看向那晶脉分布图中旋涡状的标记时,瞳孔骤然收缩。那旋涡由无数细小的刻痕组成,左旋的纹路中隐约可见“吞”字,右旋的图案里暗含“化”字,而在漩涡最中心,一个残缺的图腾与他怀中那枚九千岁蟒袍残片上的图案完全吻合———那是用活人精血绘制的“八岐噬龙图”,二十年前沈家坞灭门现场也曾见过类似的标记。
那旋涡的核心纹路,与他怀中那枚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蟒袍残片上的图腾,以及之前在东海沉船罗盘上看到的印记,竟如出一辙!此等布局之深、手段之狠,不愧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举手投足间便能动用司礼监、禁军、江湖暗桩三重势力,将北漠化为其祭坛。
冰渊吞晶…
龙脉异动…
邪术献祭…
这一切的背后,正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国忠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内监司的文官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半枚刻着“魏”字的象牙腰牌;禁军私兵的铜管在阳光下反射出致命的寒光;而黑风口方向的骨笛声,此刻已变得如同催命的丧钟。他端坐京城紫宸殿,却能遥控北漠风云,以皇权为刀,借倭寇之手,将江湖与军旅玩弄于股掌———这般翻云覆雨、执掌生杀之能,党羽遍布朝野,连边关将领亦受其操控,令陆九章背脊生寒,暗自警醒财武宗虽掌江湖财脉,面对此等权奸巨恶,需守“侠以武犯禁”之戒,只诛奸邪不逆皇权,方为长久之计。
北方,那片永恒的冰原之下,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寒风卷着沙砾掠过晶脉分布图,地图上的幽蓝光点随风闪烁,似与远方动静相呼应。陆九章握紧久权衡杖,杖身震动渐急,似在示警前方凶险。他抬头望向北方天际,铅灰色云层正汇聚成漩涡状,与地图标记惊人相似———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永冻之渊冰盖下悄然酝酿。
冷千绝走到陆九章身边,绝灭枪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陆宗主,准备出发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扫过那些主动请缨的边军士兵,“告诉弟兄们,带上足够的烈酒和伤药,冰渊之下的路,恐怕比黑风口的刀子还要冷。”
沈青囊将装满矿石粉末的羊脂玉瓶收好,又从药箱里取出数十个油纸包递给岩刚:“这是解晶毒的药膏,让弟兄们每隔一个时辰涂抹一次。”他指尖因长期制药布满细疤,却异常稳定,“我已在地图标注稳妥路径,避开晶尘聚集处,但…”他欲言又止,最后重重拍了拍陆九章肩膀,“宗主,万事小心。”
岩刚站在士兵队列前,正在分发最后的干粮。他的军靴上还沾着晶化士兵的血渍,却已重新挺直了脊梁。当他将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塞进那个十六岁少年手中时,少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他指尖的冰晶:“将军,我们还能一起喝庆功酒吗?”岩刚的眼眶瞬间湿润,用力点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