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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字库主库的血腥气浓稠得仿佛凝固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混合着劣质油墨长久散不去的馊味,以及皮肉被灼烧后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厚重的精钢闸门如同一道冰冷的铁壁,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只余下墙壁高处几盏壁灯,投下几缕昏黄摇曳的光晕。这微弱的光线在死寂中颤抖,勉强映照着满地狼藉——翻倒的刑具、凝固发黑的血泊、散落的零碎物件,以及周永坤(阴九龄)那具仰面倒卧、正逐渐失去最后一丝温度的尸身。铁血旗的人影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行动间带着冷酷的秩序,他们押解着目光涣散、脚步踉跄、已然失魂落魄的崔文山,无声地没入甬道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幽暗之中,只留下冰冷的脚步声空洞地回响,最终也彻底消失在死寂的尽头。

冷千绝玄衣如墨,立在昏暗的丙字库废墟之中,枪尖垂地,溅落一滴暗红的血珠,那血珠在尘埃中晕开,似一朵凋零的彼岸花。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也照亮了堆积如山的伪引木箱——那些箱子贴满猩红封条,散发腐朽气息。他目光如寒刃,缓缓扫过木箱,又定格在陆九章苍白如纸的脸上。陆九章倚着断壁,肋下那片洇血的布条已被浸透,呼吸急促而微弱。

冷千绝声音沉冷如铁,字字如冰锥刺入死寂:“丙字库的账,清了。但这笔账的根,还连着别处。”他视线掠过猩红封条的木箱,最终停驻在陆九章肋下的血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他从袖中抛出一块冰冷的玄铁令牌,令牌在空中划出弧线,重重落在陆九章脚边,发出金属撞击石板的脆响。

“九幽盟的报复不会停。”他语调未变,却添了几分警示的意味,“遇急事,凭此令可至铁血旗城外三处暗桩求援。记住,你我的约定,不止于丙字库。”话音未落,他手中玄铁枪猛地在地面一顿,枪柄撞出沉闷回响,震得碎石簌簌滚落。旋即,他身形微转,带着铁血旗残余人马,如鬼魅融入浓稠夜色,袍角翻飞间,迅速退入阴影深处,唯余仓库中飘散的铁锈与血腥味久久不散。

赵灵溪默默递过干净布条,眼神复杂而忧虑,看着陆九章艰难地重新包扎伤口。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显露出内心的不安,昏暗的灯光下,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接下来怎么办?阴九龄虽死,但他手下墨先生和柒杀组仍在,报复就在眼前。”她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丝紧迫的喘息。

陆九章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用指尖细细摩挲着腰间那柄布满灼痕的黄铜大算盘。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攥紧那半块从周永坤颈间拽下的蛇纹玉佩,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让他肋下的剧痛似乎都清晰了几分,仿佛有无数针尖在刺戳。周永坤临死前关于“铁棺材”的诅咒和那堆积如山的伪引木箱在脑中交错浮现,那些阴影如同鬼魅般缠绕,木箱的霉味和诅咒的嘶吼仿佛就在鼻尖回荡。

“单打独斗,只能清一笔账。”他声音嘶哑,目光穿透厚重的闸门,仿佛能洞见远方的阴谋深渊。“丙字库是冰山一角。九幽盟的暗杀网、漕帮的走私链条、甚至虎威堂内部的背叛根系…这江湖朝堂,烂账盘根错节,源头深不见底,每一笔都沾着无辜者的血。要斩断黑产链,要厘清这滔天亏空,靠一个人一把算盘,杯水车薪。”他的话语中带着沉甸甸的无奈,却又透出钢铁般的决心。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盘冰冷的框体上敲击,发出笃笃轻响,如同在计算着某种风险。算珠的碰撞声在死寂中回荡,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衡量生死的天平,暗示着前方暗流的汹涌。

夜色深沉,客栈内烛火摇曳,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明悟,仿佛拨云见日,“规矩!”他斩钉截铁道,“江湖缺的不是刀剑,缺的是算账的规矩!缺的是人心中的准绳!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如何敌得过那些层层做套、环环相扣的毒计?想想那些被阴谋吞噬的兄弟,无不因无规可循而惨败!”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炬,“必须立规矩!一个让‘明账’成为共识,让‘护账’成为本能,让‘算’与‘武’相辅相成的规矩!唯有如此,才能聚沙成塔,才能算清这无底洞般的江湖烂账!”“这‘财’,是规矩!是明账!这‘武’,是护规!是守账!规矩立,则生路通;规矩破,则死局临!此乃‘财武’二字的根!”顿了顿,他又沉声道:“城西土地庙,曾是九幽盟一处废弃暗桩。”陆九章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联络刀疤李和威远镖局还活着的兄弟,都去那里汇合。越快越好!我们要在那里,把这‘财武’的规矩,立起来!”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半月后。城西破庙。

破庙里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铁锈味,混杂着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息和尚未散尽的血腥,寒风从残破的门缝中钻入,带来一股湿冷的阴气,吹得角落里的蛛网轻轻摇曳。低矮的屋顶漏下几缕天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飞舞,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在无声地舞动。威远镖局的残部七八人,个个带伤,有的瘫坐在稻草堆上,伤口处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渍,眼神疲惫中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厮杀中无法回神。丐帮弟子挤在角落,沉默地裹紧破旧的单衣,蜷缩着身子以抵御寒冷,脸上刻满了饥饿和绝望的纹路。刀疤李那只独眼布满血丝,肋下新包扎的布条隐隐透红,他半跪在地,指节发白地撑着地面,正死死盯着地上用石灰狠狠划出的三个大字——财武宗。旁边一行小字墨迹未干,力透破砖:“以算破局,以账立威”,字迹如刀锋般锐利,深深嵌入砖石缝隙,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九章兄弟!”刀疤李声音嘶哑,带着悲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猛地抬起那张布满刀痕的脸,独眼中闪过一道泪光,“昨日城北丐帮分舵又遭了报复!三个兄弟…没挺过来!就因…就因凑不出那该死的‘活命钱’买药!他娘的!那些杂种下手比柒杀组还狠还毒,刀刀见骨,不留一个活口!听逃出来的兄弟说,领头的像是换了人,行事更阴更绝,有人隐约听他们提到…提到一个‘墨先生’?难道阴老鬼那个老鬼死了,又冒出个接手的?这九幽盟的烂账,真是没完没了!”他独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都挤压出来。

另一边,威远镖局的郑大彪猛地一拍充当账台的破香案,那香案本就摇摇晃晃,布满裂痕,这一拍震得上面三本账簿“啪嗒”一跳,险些散落。他粗声吼道:“抚恤银子还没着落呢!又有两个弟兄心寒了,想散伙!这他娘的烂摊子,连口热饭都供不上!”他指着陆九章肋下依旧洇血的布条,那布条早已被血染得发黑,他满脸的焦躁和不信任,眼珠子瞪得溜圆,“陆九章,你救过弟兄们,俺们记你的情!可立宗开派?凭你这身板儿?风一吹就倒似的!弟兄们刀头舔血,拼死拼活挣点辛苦钱,现在又要抽一成走镖的‘油水’(收益)?这狗屁规矩,俺们威远镖局不认!”他狠狠啐了口浓痰,那口黄痰带着腥臭,“噗”一声精准地落在“财武宗”的“武”字上,糊了一片,溅起几点灰尘。

破庙里气氛顿时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几个旁观的镖师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只听得风声从破窗缝隙里呜呜作响。

陆九章听着刀疤李的话,眉头微蹙,唇线抿紧。“墨先生?”他心中念头急转,周永坤(阴九龄)临死前怨毒的诅咒和“铁棺材”的谜团再次浮现,那冰冷的铁锈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指甲掐进掌心,专注于眼前立规矩的困境。

陆九章没看郑大彪,也没看那口浓痰,目光沉静如水。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是伤势未愈的结果,呼吸都带着一丝颤抖。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那手指修长却略显无力,轻轻拂过香案上摊开的三本账簿——泛黄的《风险准备金明细》、边角卷起的《分舵任务台账》、墨迹斑驳的《黑产线索追溯表》——最终落在那本《风险准备金明细》上,指尖停在那页“抚恤支出”的条目上,久久不动。

“拳头?”陆九章的声音不高,甚至虚弱,却像冰冷的铜钱掉在青石板上,在昏暗的议事厅里激起一丝寒意。他斜倚在太师椅上,面色苍白,但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郑大彪。“郑镖头,你拳头够硬,能挡得住柒杀组淬了‘蛇吻’的吹箭?那毒箭细如牛毛,见血封喉,沾肤即死!能防得了周永坤那老鬼的‘蚀骨阴风掌’?那阴风掌无声无息,中者筋骨尽碎,化作一滩烂泥!”

郑大彪脸色一滞,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总镖头赵四海惨死的景象瞬间浮现:那被吹箭射穿喉咙后的乌黑肿胀,那被阴风掌击中后骨骼寸断的凄厉哀嚎。他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仿佛在无声地承认自己的无力。

陆九章的手指在摊开的账簿上轻轻敲了敲,每一下都如警钟般沉闷。“拳头再硬,能硬过算计?能硬过人家布好的死局?”他抬起眼,目光如寒冰扫过众人,从郑大彪到角落里的账房先生,“丙字库的窟窿是‘烂账’(坏账),九幽盟的肉票是‘活人贷项’(血腥收入),他们左手拓印伪引制造‘窟窿’(亏空),右手用绑票勒索的‘血利’(血腥收入)去填!环环相扣,步步杀机!靠硬闯,靠血勇,填得平这无底洞?死得完他们的人?九幽盟爪牙如林,死一个补十个,我们的人命填进去,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猛地翻开那本厚重的《风险准备金明细》,纸页哗啦作响,在烛光下扬起一阵灰尘。“所以,要立规矩!第一条规矩,就是‘活命钱’(风险准备金)!”他手指重重地点着账簿上的墨迹,声音斩钉截铁,“丐帮各分舵‘平安钱’(保护费)抽一成,威远镖局日后走镖收益抽一成,所有进项,统一归入这‘活命钱’池子!专款专用,备金疮药、备强弓硬弩、备死士高手,应付九幽盟的反扑!谁不守这规矩,”他声音骤然淬冰,字字如刀,“真等柒杀组的刀架到脖子上,别指望旁人给你‘填窟窿’(兜底)!出事,自负!江湖路险,规矩就是护命符!”

“自负?”郑大彪梗着脖子,“银子进了池子,谁知道会不会被你私吞(计提损耗)了?”

“‘计提损耗’?”陆九章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郑镖头,你倒是提醒我了。”他手指精准地翻开《分舵任务台账》和《黑产线索追溯表》。“看看!过去半月,靠丐帮兄弟的耳目,‘活命钱’买通的线报,锁了七处九幽盟暗桩!城东棺材铺藏毒,城南当铺洗伪引!三天前,柒杀组摸到城隍庙灭口,是谁提前备下解药和破甲弩?靠的是‘活命钱’!”他拿起厚重的《黑产线索追溯表》,举在昏黄光线下,“这不是账!这是活命的规矩!是算出来的生路!”

“再看看这个!”

陆九章手腕一抖,又“唰”地一声迅速翻开账簿的另一页,泛黄的纸页在他指尖沙沙作响。“看这儿,昨日西市口伏击刀疤李兄弟那一仗!柒杀组来了五人,个个都是硬手,还带了见血封喉的淬毒吹箭三筒!兄弟们,若搁在以往,咱们只能豁出命去硬拼,最好的结果也是非死即残,元气大伤!但昨日不同,”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账页上,“‘活命钱’起了大用!咱们提前购置了结实的藤牌五面、迷眼呛人的石灰粉十包、外加一架能破开皮甲的简易破甲弩!花费几何?”他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总计不到纹银十两!”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刀疤李肋下那处已经包扎好的浅浅伤痕,“结果如何?刀疤李兄弟只受了点皮肉擦伤!咱们丐帮的弟兄更是毫发无损!柒杀组那帮崽子,铩羽而归,连根毛都没捞着!区区十两银子,就买回了咱们几条兄弟的性命!这笔账,”他猛地合上账簿,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说,划不划算?!”

“江湖乱,乱就乱在‘无账可查,无规可依’!”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裂帛穿云,目光更是灼灼如炬,仿佛要将人心底都照亮,“我财武宗的‘财’,不是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的敛财,是明明白白、一丝不苟的明账!是精打细算,把每一文铜板都用在刀刃上、用在保命的节骨眼儿上!咱们的‘武’,更不是凭血气之勇、斗狠耍横,是护账!是照着这账本里算出的生路、谋定的方略去打!这账目,”他用力拍着账簿,如同敲击着战鼓,“就如同兵法韬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有守得住这规矩的人,才能在这险恶江湖里,以弱胜强,以少克多!”

他缓缓将账簿放在身旁的破木桌上,声音转而沉凝,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拳头要硬,这个没错!但更要照着账本上这铁的规矩来打!这账本要守,因为它记着的,是咱们兄弟的活路、是咱们丐帮的生路!守不住规矩,再硬的拳头,再猛的冲杀,也只是白白折损的‘坏账’(无效投入),永远填不满这深不见底的江湖‘窟窿’(危机)!”

破庙一片死寂。刀疤李摸着肋下毒箭擦伤处,独眼中凶光被复杂取代,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滩糊了“武”字的浓痰,又抬头看向那本记载着“十两换平安”的账簿,喉头滚动了一下。郑大彪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那句“计提损耗”被实实在在的“活命”例子堵死在喉咙里。他身后的镖师互相看看,眼神中的不信任开始动摇。

紧绷的沉默即将被打破的刹那——

“砰!”

破庙烂木门被一脚踹得粉碎!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哟呵!挺热闹!一群叫花子加丧家犬,拜财神呢?”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漕帮分水堂的“水鬼”陈七带着人马涌入。他三角眼一扫,落在“财武宗”三字和香案账簿上,恶意地笑了:“啧啧,‘财武宗’?‘以算破局’?陆九章,你算盘拨再响,能算过老子手里的刀?臭要饭的也敢立派?阴长老倒了,轮得到你们蹦跶跶?做梦!墨先生说得对,就该把你们这破庙连根拔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掩饰:“弟兄们!砸了账台!挑了姓陆的手脚筋!给死去的漕帮兄弟报仇!”

漕帮打手如狼似虎扑入!

“花子军守门坎!镖头护账本!小毒物标点子!”

陆九章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清晰、短促、不容置疑!他本人因伤势并未前冲,而是稳坐账台之后,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如同运筹帷幄的账房先生,指尖轻抚算盘珠,心中计算着每一步变化。

刀疤李那声怒吼硬生生刹住,前冲的脚步猛地一拐,手中竹棒闪电般卡在低矮的内门门槛上方!竹棒与门槛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当!当!当!”三把分水刺劈在竹棒上,火星四溅!刀疤李虎口崩裂,鲜血染红竹棒,但他死死顶住,独眼瞪得血红,额角青筋暴起,将三个打手堵在门槛外,嘶吼着:“狗崽子们,休想进!”

赵灵溪剑光收敛,旋身护在香案之前!连鞘带剑化作一片残影,衣袖翻飞间带起劲风。“啪啪啪!”几声脆响!三枚射向账簿的淬毒暗箭被她精准拍飞,箭头钉入土墙深处,毒液渗出刺鼻腥味,她冷哼一声,剑势如环守定香案。

唐不语像一抹影子滑入人群边缘,步伐轻盈如鬼魅。指尖在袖中飞快一探,屈指连弹!几缕幽蓝粉末精准地沾在几个冲得最猛的漕帮打手衣襟上,晕染开醒目的幽蓝印记,散发出刺鼻药味,他嘴角微扬,低语:“标记已定,看你们往哪逃。”

“动手!”陆九章的第二道指令如同算珠落定,声音穿透喧嚣。

郑大彪和镖师们反应过来,怒吼着扑向那几个被标上幽蓝印记的打手!目标明确,下手狠辣!拳脚交加间,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刀疤李压力陡增,但丐帮弟子们动了,竹棒专打下盘,利用狭窄地形死死堵住后续敌人,棒影如雨点般砸落。

被标记的打手成了显眼靶子,遭到集火攻击,瞬间倒下两人,血水染红地面,惨叫声中其余人慌乱后退。

陈七发现不妙,鬼头刀直扑唐不语!刀光如匹练,寒芒直刺咽喉!

“叮!”一点寒星后发先至,精准打在陈七刀脊上!是陆九章弹出的算珠!陈七手腕一麻,刀势偏斜,踉跄一步。

赵灵溪剑鞘已点到陈七手腕“神门穴”!陈七无奈回防,刀锋一转,格挡间火星迸射。

唐不语早已滑开,身如游鱼般闪避,又给一个试图偷袭的打手印上幽蓝印记。那打手立刻被镖师踹翻在地,哀嚎不起。

整个打斗被切割成清晰区块:门口死守如铁壁、账台护卫滴水不漏、内部精准打击如雷霆、游走标记如鬼影。漕帮打手人数虽众,却被这古怪战术打懵,有力无处使,不断被偷袭、标记、集火,阵脚大乱。胜利天平迅速倾斜,室内弥漫着血腥与汗臭味。

“点子扎手!扯呼!”陈七见势不妙,虚晃一刀,厉声吼道。漕帮打手狼狈溃逃,争先恐后涌出门口,脚步声杂乱远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喘息未定的众人。

陈七最后一个退到门口,脸上带着羞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幕后之人的畏惧,他脚步踉跄,眼中闪过怨毒的光,恶狠狠地回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姓陆的!敢立‘财武宗’?好!老子看你们能活几天!九幽盟的账,墨…哼!咱们走着瞧!”话音未落,他已闪身消失在门外阴影中,只留下一阵冷风卷过门槛。

破庙内,一片狼藉。

断木残垣散落一地,破碎的瓦罐渗着未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和尘土味。短暂的死寂后,仿佛凝固的呼吸被骤然打破。“呜呼——!”刀疤李扔掉染血竹棒,那竹棒上还沾着黏稠的暗红,他振臂高呼,额上刀疤因激动而扭曲:“九章兄弟!神算子!弟兄们!我们赢了!”嘶哑的吼声中透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赢了!赢了!”丐帮弟子们激动狂呼,相互捶打着肩膀,有人跪倒在地,双手拍打着冰冷的地面,泪水混着汗水滑落。

郑大彪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襟。他看着地上被打晕的标记打手,那些打手衣衫破烂,脸上还留着青紫的拳印,又瞥见安然无恙的账簿静静躺在角落,黑脸涨得通红,猛地对陆九章抱拳躬身,声音粗犷却带着颤抖:“陆先生!俺郑大彪…服了!心服口服!往后水里火里,俺这条命,听您调遣!威远镖局剩下的兄弟,绝无二话!”他身后的镖师们也齐刷刷抱拳躬身,眼神敬畏如见神明,粗粝的手掌紧握成拳,骨节发白。

赵灵溪收剑入鞘,剑身划过鞘口时发出清越的摩擦声。她快步走到陆九章身边,秀眉微蹙,低声道:“你怎么样?”目光落在他肋下渗血更厉害的地方,那片衣料已被深红的血迹浸透,黏连在皮肤上。陆九章摆摆手,动作牵动伤口时嘴角抽动了一下,示意无妨。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唐不语。少年正蹲在一个昏迷的打手旁,指尖轻触对方衣襟上那片幽蓝印记,眼神专注如鹰隼,似乎在评估药效的持久性,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陆九章的目光缓缓扫过激动的人群——那些面孔因疲惫而凹陷,却因胜利焕发着新生的光彩;扫过地上模糊的“财武宗”石灰印记,那印记已被踩踏得支离破碎;最后落回被赵灵溪护住的账簿,封皮上的墨迹在昏光中泛着微光。他步履沉稳地走到香案前,香案上积着薄灰和几滴凝固的血珠,拿起《风险准备金明细》,翻到最新一页时,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上面记录着今日丐帮交来的第一笔“平安钱”抽成,寥寥几行数字——银两、日期、署名——此刻却显得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都看到了?”陆九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穿透庙宇的喧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活命钱’买的药,护住了刀疤李兄弟的命,让他从鬼门关爬了回来。‘活命钱’买的弩,弓弦紧绷时逼退了暗杀的冷箭,救了咱们的脊梁。今天,这点‘小钱’买的石灰粉和药引子,撒出去时迷了敌人的眼,加上各司其职——守门的守门,放哨的放哨——硬是扛住了漕帮十几把刀的‘硬开销’(强攻),没让一滴血白流!”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目光如炬,灼灼地看遍庙中一张张激动、疲惫、却焕发着新生的面孔:“这不是运气!这是算出来的活路!是咱们‘财武宗’的规矩!拳头要硬,但更要照着账本的规矩来打!账本要守,因为它记着咱们的生路——每一文钱,每一条命,都刻在上面!”

“陆先生说了算!”刀疤李第一个吼出来,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他拳头砸向胸口,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陆先生说了算!”众人齐声应和,声浪如潮,震得破庙梁木簌簌落尘,油灯火苗剧烈摇曳。唐不语没喊,只是默默走到香案边,拾起一块破布,那布片早已褪色发硬,他开始仔细擦拭香案上溅落的灰尘和几点血迹,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拭去一场噩梦的残痕。

夜渐深,墨色浸透窗棂,寒风从破洞中呜咽而入。破庙里点起了几盏昏暗的油灯,灯芯噼啪作响,投下摇曳的长影。众人简单处理了伤口——用布条裹紧淌血的臂膀,嚼碎草药敷上青肿;草草吃了点硬邦邦的干粮,便各自寻了角落,裹着破毯子沉沉睡去。惊心动魄的一日,耗尽了所有人的心力,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鼾鼾声此起彼伏,在寂静中交织成一片疲惫的安眠曲,唯有庙外远方的犬吠偶尔划破夜空。

陆九章却毫无睡意。肋下的伤一阵阵抽痛。“墨先生”…陈七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中萦绕。阴九龄刚死,就冒出这样一号人物,迅速整合九幽盟残余势力,甚至能驱使漕帮分水堂当马前卒,手段狠辣,目标明确——扼杀新生的财武宗。此人是谁?是周永坤生前的心腹?还是九幽盟内部蛰伏的野心家?他与周永坤临终提及的“铁棺材”和“鸽派”又有什么关联?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他独自一人坐在香案旁,就着微弱的灯光,翻看着那三本账簿,心思却难以完全平静。他拿起那半块冰冷的蛇纹玉佩,指尖摩挲挲着上面的纹路,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却一无所获。昏黄的灯光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蛛网的土墙上,微微晃动。

庙外,夜枭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深夜的孤寂。

他放下玉佩,手指下意识地摩挲挲着腰间那柄黄铜大算盘。冰凉的算珠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忽然,他指尖一顿。算盘框底部,靠近他掌心的地方,是几道新鲜的深刻刻痕——“财武宗”。字迹刻得极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凝视着这三个字,目光深沉而坚定。庙外遥远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掠过头顶的振翅声,转瞬即逝。陆九章的手指轻轻按在“宗”字的最后一笔上,仿佛在确认某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破庙外,更深沉的阴影中。

一个佝偻偻的身影无声地捏碎了手中的麦芽糖,碎屑从他指缝簌簌落下。他三角眼中映着破庙窗棂棂透出的微弱灯光,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毒蛇的瞳仁。正是白日里漕帮陈七口中不慎提及、令其畏惧的“墨先生”。他腰间一块不起眼的木牌,边缘磨损,在阴影中,那模糊的“天权”刻痕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丝阴郁的光泽。

“财武宗…规矩…”墨先生的声音几不可闻,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浓烈的阴冷与算计,“师父的‘终局’刚刚开始,岂容你另起炉灶,立新规矩?”他对着身后如影随形的黑暗低语,声音斩钉截铁:“按预案,去钱塘江布告栏,立刻把那套‘分润账’亮出来。得让这盘不知天高地厚的新账,胎死腹中。”

阴影中,一个喽啰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地点了点头,迅速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墨先生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破庙微亮的窗户,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身影也缓缓退入更浓重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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