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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铁佛寺深处的陈旧香灰和朽木味,钻进陆九章的鼻子。藏经阁功德司的血腥气和墨臭,怀里那本沉甸甸、染血的《佛塔修缮功德总录》,都像沾在骨头上的虫子,甩也甩不掉,压得他浑身发沉。他下意识攥紧账本边缘,指节因用力泛白——三天前丙字库废墟上空那漫天金算珠拼成的\"财武宗\"三字虽已散去,但那背后的权势阴影,却像浸了水的棉絮,越沉越重压在肩头。距离冷千绝约定的\"三日后丙字库密道见面\"只剩最后一天,他眉头微蹙,喉结无声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账本封皮的血渍,心里清楚:这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时间紧迫,一步都不能慢。

所有线索像蜘蛛网一样,终于在某个点收紧了,指向眼前这座矗立在惨淡月光下的巨塔——铁佛寺的主塔,无相塔。

塔身高大漆黑,飞檐斗拱被月光照出狰狞轮廓,像一头趴着的巨兽骨架。整座塔沉默地立着,散发着令人心慌的威压。

陆九章按了按右臂经脉里那股冰火交织的隐痛,就像有算珠在里头被人拨了一下,疼得他眉峰几不可察地抽搐。这伤是昨夜与慧能交手时留下的,此刻却成了提醒他保持清醒的警钟。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入心底,定下心神,迈步踩上通往塔底的冰冷石阶,每一步都像踩在悬空的算盘上,需得步步精准。

“吱呀——”

厚重的包铁木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灰尘、朽木、发霉的纸,还混着铁锈和劣质油脂的怪味。空气黏糊糊的,像凝固的浑汤。

塔内空旷压抑。底层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石佛龛,供奉的佛像金漆脱落,脸都模糊了,看上去有些狰狞。佛龛后面阴影浓重,蛛网一层叠一层,像挂满了陈年坏账。

陆九章目光锐利如刀,越过遮挡,精准地落在佛龛底座后面——那里有一块颜色略深、边缘有细缝的石板,正是法严方丈之前含糊提过的“功德计数暗格”。

他没有立刻上前,反而蹲下身,用手指拂过脚下石阶。一级,又一级。每级台阶上都积着厚灰,灰下面刻着深深的数字。法严曾说,这是记录无量功德的见证。

\"无量功德?\"陆九章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眼底闪过讥诮的光。法严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此刻在他脑中晃动,只觉得虚伪得令人作呕。指尖运起一丝精微的\"家底流水功\",像探针一样,以\"进项\"和\"出项\"的平衡感知着石阶下的细微震动。同时,他左手小指轻轻一勾,袖中滑出一小片特制薄蜡,动作轻得像偷食的猫,悄无声息地拓下几级台阶上最密集的\"七\"字刻痕,心里冷哼:这拙劣的伪装,也配叫功德?

数字在他脑中自动排列运算。杂乱表象下,一种不正常的规律浮现出来——以“七”开头的数字,出现得太多!占了近四成!

这绝不是自然香火记录!是人为篡改!是账本上为了掩盖巨大亏空而堆出来的假繁荣!就像丙字库那些假盐引!

“本福德定律……”陆九章无声念出前世刻在灵魂里的财务铁律,此时成了他看破虚假的利器。他抬眼看向幽深的暗格,眼神更冷。这无相塔,恐怕就是铁佛寺,乃至整个“九重天”黑产链上,被精心伪装起来的“核心账户”!

他继续往上走。鞋底碾过石阶缝里散落的东西——是几颗断裂的紫檀佛珠。珠子油亮,常被摩挲,此刻却散落在灰尘里。陆九章捡起一颗,指腹摸过内壁。昏暗光线下,指尖传来细微凹凸感,借着破窗透进的月光细看,一个残破的“能”字刻痕清晰可见!

慧能!戒律院首座,昨夜在功德司仓皇逃走、肩胛骨下还钉着他算珠的慧能!他的佛珠怎么会断在这儿?打斗?逃跑?……还是标记?

一股寒意窜上脊梁,塔内阴冷的空气好像又降了几度。陆九章攥紧断珠,指节发白得几乎要嵌进掌心。慧能的佛珠为何会断在这里?是仓皇逃窜时不慎遗落,还是故意留下的陷阱?他喉结微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只觉得这无相塔的每一级台阶,都踩着更深的谜团和未干的血腥,而自己就像在刀尖上拨动算珠,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他不再犹豫,径直走向佛龛后的阴影。目标——那块颜色略深的石板。指尖即将碰到缝隙的刹那——

“轰隆!”

沉重的塔门被巨力撞开!冰冷夜风裹着草木潮气猛冲进来,卷起积尘如灰雾。陆九章眯起眼。

灰雾翻滚中,十八道魁梧身影如铁塔般堵在门口,封死出路。灰布僧衣,肌肉鼓胀,手里提着沉重的熟铜禅杖,杖头寒光闪烁。脚步沉重整齐,禅杖顿地“咚咚”作响,像敲在人心上。眨眼间,“罗汉伏魔阵”结成,铜杖如林,杀气凛然,将陆九章围在中央。

为首那人高大阴沉,正是戒律院首座,慧能!

他手里提着更粗的镔铁禅杖,杖头是狰狞的降魔杵。他脸色苍白如宣纸,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显然状态极差。右肩胛骨下的僧袍处,一团暗褐色药渍晕开,隐隐透出血腥味——正是昨夜被陆九章算珠所伤的地方!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陆九章的眼睛,牙齿无意识咬紧下唇,左手悄悄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着什么。袈裟下摆沾着几块还没干的深褐色泥痕,带着山间腐土的气味——指向舍身崖!

他身旁几名武僧的熟铜禅杖末端,还留着些刮擦痕迹,甚至粘着一点被撬变形的黄铜算珠碎片——正是昨夜在功德司救人时撬算珠留下的痕!

“陆施主!”慧能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锣,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在塔底激起回音,“藏经阁的事还没完,你竟敢又闯无相禁地!佛门清净,岂容你一再胡来?立刻退出去,否则别怪我们动手护法!”

陆九章一动不动,冰冷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慧能肩头的伤和武僧杖头的铜屑。心里那本无形的算盘早已噼啪作响:昨夜救人撬算珠的是他们,今日舍身崖沾泥的也是他们,这戏码唱得倒真热闹。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慧能眼中凶光暴涨:“冥顽不灵!这里是镇寺宝地,岂容你亵渎!拿下!”

十八根铜杖带着风声,狠狠砸落!

陆九章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被无形算珠线牵引,施展“流水身法”!步法玄妙难测,如银钱流转,瞬间融入无形奔涌的“银钱之流”,原地只留残影。

“啪!”

他鬼魅般出现在禅杖轨迹侧面,左手托着的黄铜算盘如坚实盾牌,稳稳一挡!算盘边缘光滑木框,精准格开镔铁禅杖致命一击!

“铛——!!!”

金属撞击巨响炸开!火星四溅!反震之力让慧能双臂剧震,虎口崩裂流血,禅杖差点脱手!陆九章算盘稳如磐石,算珠剧烈震颤,发出高亢刺耳的“嗡嗡”声,如同无数算珠齐声呐喊,宣告“审计权柄”!

“借方攻势,贷方清偿!”陆九章低喝,左手算盘猛顿地面!

嗡——!

数十颗算珠激射而出!空中瞬间构成精密繁复、金光闪烁的立体平衡阵列!十八根铜杖如十八笔坏账狠狠撞上!

“叮叮当当——砰!”

撞击声连成一片!铜杖撞上算珠阵列,如撞无形平衡之墙!冲击力被精准分解、吸收、转化,再刁钻反弹!几根力量失衡的铜杖被自身力道反噬,杖头崩裂!持杖武僧虎口剧痛,禅杖脱手,阵形大乱!算珠嗡鸣如无形锁链,缠住武僧心神。恐惧压倒战意,阵形崩溃,禅杖叮当落地。绝望弥漫。

就在混乱将平未平之际——

“够了!”

一声饱含无尽悲愤、痛苦和十八年压抑的怒吼,如火山爆发!

一直沉默如石像的法严方丈,猛地抬头!浑浊老眼燃烧着熊熊怒火,眼底深处却藏着深不见底的痛苦挣扎,像被投入烈火的冰块。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右袖口深处——那里藏着一枚冰冷的、刻着“慈幼院”字样的铁牌,铁牌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背面“丙子年冬,杭州育婴堂三十儿郎”的小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良心阵阵抽搐。

那是他所有软肋的象征。

他身体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散落的断珠、被陆九章护住的账册位置,最后死死盯住慧能袈裟上那新鲜的舍身崖泥痕,眼球布满血丝,呼吸急促得像破旧风箱。十八年!十八年看着佛门净地被黑账侵蚀!十八年看着善款流进无底黑洞!十八年看着那些无辜孩童成为要挟他的工具!每一次想揭开真相的冲动,都被袖中铁牌的冰冷压回去,像在佛前一次次撒谎,罪孽越积越深。

“十八年了!每一次想揭开这盖子,你这孽障就用慈幼院那些孩子的命来堵我的嘴!用那铁牌提醒我当年的默许!”

法严声音嘶哑,充满痛苦和自我厌恶。

每一笔假账都像刀刮他的心!每一尊蒙尘佛像都在谴责他的沉默!

枯瘦身躯爆发出惊人力道,双臂贲张,将沉重的乌木伏魔禅杖(杖身泛温润光泽,玄铁杖头刻着“降魔”二字,非金非铁的材质在月光下泛幽蓝冷光)

高举,然后——狠狠砸向阵前坚硬青石地砖!

“轰——咔嚓!!!”

碎石四溅!烟尘弥漫!地砖寸寸碎裂,露出潮湿泥土!巨响震得塔壁回音不绝,死寂被彻底打破。

“够了!”法严方丈须发戟张,眼角青筋暴起,声音嘶哑颤抖得像要碎裂,带着崩溃般的悲怆,浑浊老泪混着额角血污滚落,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佛祖在上,老衲今日破戒了!”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住面无人色的慧能,枯瘦手指如铁钩直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慧能!你这监守自盗的孽障!身为戒律院首座,执掌清规,却兼管慈幼院中饱私囊!

勾结外魔(九幽盟),侵吞善款,更涉沈家坞血案!证据确凿,还不伏法?!”法严方丈声音拔高,撕心裂肺,“昨夜子时!舍身崖!你与你那两名心腹……不是在逃命!是在销毁最后的罪证!那血书残页,是你从真账册上撕下,想混淆视听,掩盖你个人贪腐的铁证!你想把水搅浑,把罪孽带进地狱!”

他猛地将染血的残页掷向瘫软的慧能,“可是……堵得住吗?封得死吗?!罪孽就是罪孽!不是一死就能抹平的!寺里每一寸土地浸透脏钱!每一尊佛像蒙上污垢!必须清算!必须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就在残页脱手的瞬间,法严方丈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纸面上划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苦涩药草气味钻入鼻腔——这气味,混在浓烈血腥味中,竟和十八年前沈家坞灭门惨案现场,那被血浸透的泥土深处散出的、让他终身难忘的独特气味一模一样!他瞳孔骤然收缩,背脊发凉,那苦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尘封十八年的噩梦:那是沈家秘传药典里记载的、只有腐败到特定程度的九节菖蒲根茎才会散出的苦味,据传正是解开‘腐骨瘴’奇毒的关键引子!这血书……竟也沾着沈家的冤魂?!

“噗通!”

掷出残页的动作抽干慧能最后力气。他双腿一软,像被抽掉脊梁的癞皮狗,重重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嘴唇哆嗦着“嗬嗬”作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就在他瘫倒时,袈裟前襟散开,一个缝在内衬的暗袋崩裂线脚——

“叮叮当当…咕噜噜…”

清脆金属撞击滚动声骤然响起!在死寂塔底格外刺耳!

十几锭雪亮银元宝,从破裂的暗袋里滚出来!成色极好,冷光闪烁,每一锭底部都刻着官府库银印记——正是账册上这个月“蒸发”的那批香油钱!分毫不差!

一起滚出来的,还有几份假盐引和一本薄薄的、用暗语写的童男童女名册,名册末尾盖着一个模糊的“慧”字印——慈幼院黑幕的铁证!

银锭和那些脏东西滚落尘埃碎石,发出空洞回响,像敲响了丧钟。所有目光死盯着这一切,又缓缓移向瘫软如泥的慧能。贪婪,背叛,愚蠢……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塔内死寂。只有粗重喘息和银锭冷光。

陆九章冷眼扫过那堆在尘埃里泛冷光的银锭和散落的盐引名册,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讥讽,眼神里满是不屑。蠢货。把这种烫手山芋贴身藏着,是怕旁人不知道他监守自盗?倒省了查账的功夫——这拙劣的藏匿手段,比账簿上最明显的假账还要可笑。怀里揣着金山银山,却连三岁孩童都懂的“财不露白”都不明白,难怪会被法严一句话戳穿,简直是自寻死路。

陆九章无视银锭和慧能。注意力回到散发不祥气息的暗格。慧能崩溃、法严爆发……巨大混乱下,核心仍藏在这佛龛深处。

他再次俯身,手臂深探暗格。指尖碰到更薄、更韧、带凉意和机关刮痕的东西——桑皮纸!

他小心翼翼抽出。

一张更大的桑皮纸展开。陆九章左手黄铜算盘自行嗡鸣!算珠疾速滑动碰撞!一道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立体九层塔状结构图,从算盘上方投射而出,悬浮塔底!金光流转,算珠如星辰明灭,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轮廓。

九座邪气森森的塔影层次分明:

第一重塔标:“根基?财源”(轮廓模糊)

第二重塔标:“中转?洗炼”(隐约有漕帮船帆)

第三重塔标:“流通枢纽?铁佛寺?菩提”

(旁注小字:月度拨款纹银五千两,用途:漕运疏通)

——塔底线条与无相塔结构严丝合缝!

第四重塔标:“仓储?秘藏”

第五重塔标:“分配?供养”

第六重塔标:“天权层?阴九龄(已殁)?虎威堂铁棺!”

——塔身线条扭曲,赫然勾勒出巨大铁棺材轮廓,位置标注“虎威堂地下三层”!

第七至九重塔:笼罩混沌雾气,塔顶隐约有心悸标记——“九千岁”!

立体光影“九重天”架构图,将九幽盟庞大黑产网络赤裸展现!铁佛寺无相塔是第三重核心节点!第六重“虎威堂铁棺”位置,与沈家血书“铁棺在虎威堂地下三层”印证!阴寒彻骨气息弥漫。

陆九章心脏像被算盘珠子狠狠砸了一下,猛地一缩!原来如此!阴九龄生前把第三重核心交给代号“菩提”的人打理,自己坐镇天权层遥控全局。他死后,残余势力竟无缝衔接,启用新代号继续掌控这黑产链!“铁棺材”果然是整个网络的核心仓储与能量节点!他呼吸一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心里那本无形的算盘噼啪作响:今天,这笔血账必须算清楚!

怀里半块蛇纹玉佩微微发烫,断口处隐隐浮现“铁棺”二字光影,与图中标记呼应!

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图纸。右下角边缘,一点细微异样吸引注意——一根粘着的、极细的黑色发丝!

陆九章心跳加速!立刻从怀中贴身内袋取出小油纸包。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根同样乌黑、微带天然卷曲的发丝——丙字库废墟,阴九龄毙命处收集的“遗物”。

两根发丝,在昏沉光线下并排放在染血桑皮图纸上。

色泽——完全一致,乌黑如墨,像浸过夜色的绸缎。陆九章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捻起发丝,对着破窗透进的月光仔细端详,瞳孔微微收缩,这熟悉的色泽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粗细——分毫不差。

微卷弧度——一模一样,特有的不规则天然卷曲!像被风吹乱的墨线,带着独一无二的倔强。他指尖微颤,将两根发丝并排放置,那卷曲的弧度如同复刻,让他呼吸都漏了半拍。

关键证据:图纸上那根发丝末端,粘着一星极细微、干涸发黑的血渍!陆九章眼神骤然锐利,像发现猎物的鹰隼,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发丝捏断。

陆九章指尖凝聚精微“家底流水功”,引动算珠轻震,算珠表面泛出死气沉沉灰芒——他眼神专注如磐石,连呼吸都放轻,当血渍年代测算结果浮现时,他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神里最后一丝疑虑也化为冰寒:与阴九龄死亡时间严丝合缝!

陆九章内心冰寒彻骨,像坠入万年寒潭:这发丝与血渍,是阴九龄生前掌控铁佛寺节点时留下的铁证!他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掌心,意识到阴九龄这老狐狸布局之深,“菩提”代号恐怕是他生前埋下的暗棋,如今被残余势力继承,像附骨之疽般难以拔除!

陆九章猛地抬头,目光如淬毒的利刃射向一旁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的法严方丈!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怀疑,嘴角紧绷,连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死死盯住法严衣襟深处那抹暗红——此刻在他眼中,那暗红如燃烧的罪证,灼得人眼痛!

“法严方丈!”陆九章声如寒铁交击,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锁定对方,语速放缓,像是在一字一句地敲打对方的神经,“你刚才说,慧能首座是昨夜子时,在舍身崖,销毁罪证?”

法严方丈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神剧烈闪烁,不敢与陆九章对视,枯槁手指死死扣住伏魔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目光死死盯着桑皮纸上悬浮的九座邪塔,尤其第三重那与无相塔严丝合缝的线条,脸上血色褪尽,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对九幽盟渗透之深的恐惧,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是…是昨夜子时…”法严方丈声音干涩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疲惫和更深的惊悸,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贫僧…贫僧追踪他们至崖边…亲眼看着他们将一包东西抛下深渊…”他目光不由自主飘向那两根并排的、一模一样的发丝,额角渗出细密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震惊于九幽盟布局之严密和阴九龄遗留痕迹之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亲眼所见?”陆九章步步紧逼,每踏前一步,地面都仿佛微微震动,无形压力如实质般压向法严,他眼神冰冷如寒冬湖面,嘴角没有一丝笑意,“那敢问方丈,既然你‘亲眼’见他们抛物下崖…为何你袈裟内衬之上,会沾着舍身崖特有的、还没干透的‘血渍’?”他顿了顿,目光如钩子般锁住法严,“这血迹颜色新鲜,绝不是昨天留下的!倒像是…”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彻骨寒意,“一个时辰之内才沾上的!”

这话像巨石砸进死水!

瘫坐的慧能猛地抬头,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爆出惊骇的光芒,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嘴巴微张,发出“嗬”的一声抽气声,死死盯住法严方丈衣襟,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鬼怪,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僧袍。

法严方丈脸色惨白如纸,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枯瘦身躯剧烈摇晃,全靠伏魔杖撑着才没倒下,杖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目光死死黏在桑皮塔图上,仿佛那图是个能吞噬灵魂的黑洞,眼神空洞而绝望。

“这塔图…”法严方丈声音陡然变调,带着梦呓般的恐惧,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邪门的塔状图…它的结构…飞檐角度…地宫布局…”他呼吸急促得像要窒息,字字如血块挤出,手指颤抖地指向塔图,“为什么…为什么和我铁佛寺无相塔的建筑图纸…几乎一模一样?!难道…难道这寺庙建的时候就已经…”他猛地打住,不敢再想下去,身体抖得像风中残烛。

他不敢再想下去,九幽盟的根扎得远比想象更深。

暗夜塔影幢幢,冷风呜咽。

陆九章指尖划过金色投影上第三层“流通枢纽?铁佛寺?菩提”标记,声如寒潭:“看来这‘流通枢纽’,藏得更深。旧主虽死,新鬼‘菩提’已在暗处拨动算盘。”冰冷目光扫过第六重塔狰狞铁棺标记,“而‘铁棺材’已现形,就在虎威堂地下三层!”

与此同时,几百里外,铁血旗营地。

冷千绝独坐营帐,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蛇纹玉佩断裂处,动作带着一丝烦躁。突然,玉佩深处,一股冰冷刺骨、如同万年玄冰的气息猛地爆发!他手指骤然收紧,玉佩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眼神瞬间从慵懒转为锐利如鹰隼!这不是活物的气息,是阴九龄生前残留的、像附骨之蛆般的印记!这气息里,竟无比清晰地夹杂着“铁棺材”特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寒!仿佛那深埋地下的魔物被惊醒,正通过玉佩断口向他发出无声咆哮,让他头皮发麻!

“嘶……”冷千绝倒吸一口凉气,鹰隼般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铁佛寺方向!那股阴寒如此强烈、如此具体,远超以往任何感应!他指节因紧握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脑中瞬间闪过阴九龄临死前关于“铁棺材”力量的疯狂呓语,一股混合着贪婪与忌惮的强烈渴望在胸腔翻涌,让他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九龄这老鬼,死了还要用这‘铁棺材’来撩拨老子……”他低声咒骂,语气里带着一丝狠戾,指节捏得发白,腰间玄铁枪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低沉嗡鸣,震得营帐帆布微微晃动。

“丙字库密道…那地方果然要开了!陆九章…你动作倒是够快!”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算计的弧度,眼神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也好,省得我费力去找。这秘密…终究要落到能掌控它的人手里!”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地图一角、标着“丙字库西侧废弃区”(即旧军械库位置)的地方,用指尖狠狠划过,留下一道深深刻入木桌的锐利划痕,仿佛已经将那里的秘密握在掌心。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如轻烟无声掠过塔外破窗!一点寒芒激射而入,“夺”地一声,深深钉在中央佛龛木柱上,兀自嗡鸣!

那是一枚薄如柳叶的飞刃。刃身上,以血为墨,刻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小字:

“虎威堂鸽派倾巢,目标:丙字库废墟。子时,清总账——鸡犬不留!”

陆九章目光扫过飞刃样式——刃薄如纸,边缘淬有极淡蓝芒,正是百巧门独门暗器“柳叶青”的特征!他眼神一亮,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地,随即又凝重起来:这情报…竟是通过药王帮与百巧门那隐秘联络网传来的?沈青囊在医馆被毁后,果然动用了这条暗线!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黄铜算盘边缘,算珠轻响,像是在快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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