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
陆九章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破败、如同鬼域的庙宇里回荡,充满了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了然,\"好一个'移花接木'!好一个'断尾求生'!十万官银是饵,黑沙渡是局...你们真正要钓的,是我这条能嗅出'烂账'味的鱼,怕我把你们的老底,连根带泥,全他娘的掀出来,晒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吧?!\"
\"九章兄弟------小心!!!\"
庙外,猛地传来赵四海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紧接着是兵器猛烈撞击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陆九章眼神一厉,杀意沸腾!再无半分犹豫!他一把抓起铁盒内那厚厚一沓肉票和下面压着的一本更厚、皮质封面散发着阴冷死气的册子,合身撞向旁边一扇早已腐朽不堪的破窗!
\"你要的'账本'在此------!!!\"
陆九章怒吼如雷,身形破窗而出的瞬间,将手中沉重的铁盒(装着生死簿)如同盾牌般护在身前!同时,另一只手在腰间算盘上一抹一甩,并非灌注内力打向杀手,而是将几颗特制的、内部中空灌了石灰的算盘珠狠狠砸向身前布满碎石瓦砾的地面!这手法融合了他前世苦练珠心算所得的\"分毫定位\"之能,珠走暗合九宫算位!
\"噼啪!噗------!\"
算珠撞击碎石碎裂,石灰粉瞬间弥漫开来,呛人刺目!成功模糊了扑向他的斗笠杀手的视线!趁此机会,陆九章一个狼狈却有效的就地翻滚,险险避开了两道致命的刀光!他手中的铁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替他挡下了另一道擦身而过的攻击!
混乱中,一道阴寒刺骨、快如鬼魅的掌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陆九章身侧!直劈他太阳穴!正是那老妪!她终于亲自出手了!
陆九章早有防备,侧身急闪!凌厉的掌风擦着他耳际掠过,\"嗤啦\"一声将他肩头的衣衫撕裂,皮肤火辣辣地疼!但同时,他蓄势待发的另一只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钢钩,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老妪斗笠边缘的破布!
\"给------我------下------来!!!\"
陆九章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下一扯!
\"刺啦------!\"
宽大的斗笠连同包裹头脸的破布,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撕扯下来!
一张脸,暴露在惨淡冰冷的月光之下。
那已经不是一张完整的脸。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刀疤,皮肉翻卷愈合后的痕迹丑陋可怖,仿佛被烈火焚烧后又用拙劣的手法缝合。然而,在那半边尚未被彻底毁坏的残破面容上...
那眉眼轮廓...那紧抿嘴唇的弧度...那眼中瞬间闪过的、深入骨髓的怨毒和震惊...
陆九章如同被九天神雷当空劈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冻结!
这张脸...这张即便化成灰他也认得的脸...
分明...分明就是他前世那个因为惊天财务造假被他亲手送进监狱、最后在狱中离奇\"自杀身亡\"的上市公司总裁--财经鬼才周永坤!!!
“周永坤!”陆九章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前世被逼跳楼的绝望与今生发现宿敌的震骇交织,让他浑身发冷,“你竟然没死…还成了这副鬼样子,在这阴沟里接着做你的假账!”
老妪(周永坤?!)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如同见鬼般滔天的怨毒!但那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一瞬,就被更狂暴、更纯粹的杀意彻底吞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吼,枯爪般的手指弯曲如钩,带着腥风,直插陆九章双眼!要将他连人带魂,彻底撕碎!
就在这生死一瞬!
\"呜------------------------------呜------------------------!!!\"
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由远及近,滚滚而来!大地开始微微震颤!密集如暴雨般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死寂!
\"虎威堂办案------!!!闲杂人等束手就擒!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声穿云裂石、蕴含内劲的雷霆大喝,如同九天惊雷,在黑沙渡上空轰然炸响!
老妪(周永坤)脸上的狰狞和杀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极度的惊怒和不甘!她怨毒无比地死死瞪了陆九章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钉死在九幽地狱!她猛地弹出几颗乌黑油亮、刻着骷髅头的\"蚀骨珠\"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两匹骏马!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唿哨!
残余的斗笠杀手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傀儡,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架起受伤的同伴,借助\"蚀骨珠\"制造的短暂混乱,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浓重的夜色和茂密的芦苇荡中,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九章顾不上去追这前世今生纠缠的宿敌,他猛地扑向倒地的赵四海!
赵四海仰面躺在冰冷的沙地上,腹部深深插着一支幽蓝色的弩箭!箭杆周围,暗红色的鲜血正汩汩涌出。他的脸色如同金纸,气息微弱。
\"赵总镖头!\"陆九章扶住他。
\"陆...陆兄弟...\"赵四海艰难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指向陆九章紧紧抱在怀里的铁盒,\"那...那铁盒里...最底下...是...是九幽盟的...'生死簿'...真正的...总账...小...小心...\"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几不可闻:\"...虎威堂...也未必...干...净...小心...'鹰'...与...'鸽'...\"
话音未落,他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陆九章的心猛地一沉。他颤抖着手,翻开铁盒里那本厚重的、皮质封面散发着阴冷死寂气息的册子。借着虎威堂人马越来越近的火把光芒,他看清了翻开第一页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九幽总账·甲子卷》
(漕运、盐铁、香火诸项损益录)
下面,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加密账目!
条目一:\"壬寅年七月十五,漕运司'青龙三号'沉没(坐标:黑沙渡东七里礁),损'生铁'十万斤(注:实为劫掠所得官银),获'龙涎香'(销赃所得代号)计贰万叁仟两。'损耗'(参与劫掠者灭口费用)叁仟两。'香火钱'(贿赂及洗钱成本)分润:铁佛寺'大功德主'(代号:菩提)肆仟两,盐运使'丙字库'(代号:白盐)贰仟两...\"
条目二:\"'黑蛟'(黑蛟帮代号)折损,余部并入'水鬼营'(漕帮分水堂代号)。'旧账'(前期劫案证据)已由'蚀骨风'(老妪周永坤代号)负责'清理'(灭口)。'验货凭记'(铅胎假银)已散出,标记'不良账目'(目标人物)...\"
条目三:\"'生辰纲'(九千岁生辰纲代号)漂白路径:盐引'甲字柒佰陆拾伍号'至'丙字壹仟贰佰号'过手(注:真盐引三印套色,漕帮水印叠盐课司暗记,假货少道靛蓝印);'欢喜阁'(某着名青楼代号)流水冲抵叁万两;铁佛寺'无相功德箱'香火账走柒万两...最终汇入'通源'、'宝昌'(两家被控制钱庄代号)...\"
条目四(新增肉票记录):\"'肉票'定价:总镖头亲眷二百两,镖师八十两,学徒三十两(依据:身份、武功、所知秘密,多一分秘密加十两)...'威远遗孤'(赵四海徒弟代号)作价一百五十两...\"
经手人:全是代号!如\"分水黄英\"(对应漕帮分水堂标记)、\"蚀骨风\"(老妪)、\"算盘珠\"(一个让陆九章瞳孔微缩的代号)...甚至还有\"虎须\"(疑似指向虎威堂内部某派系)!
落款处,赫然盖着两个鲜红如血的大印:
漕帮总舵令!
九幽幽冥印!
这根本不是孤立的劫镖案!这是一个庞大、精密、狠毒的惊天阴谋!一个由漕帮、九幽盟等黑暗势力联手布下的杀局!
他们用十万官银当\"诱饵\"和\"过桥资金\",将劫掠\"九千岁生辰纲\"的大案通过\"盐引过手\"、\"赌坊拆借\"等方式进行\"洗白\"、\"风险分摊\"。而最终计划,就是把所有的\"坏账\"和\"黑锅\",扣在虎威堂和他陆九章这个\"清算人\"的头上!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加密条目中一个不起眼的代号旁,一行用更细小、更急促的笔迹写下的批注上:
\"'算盘珠'(陆九章代号)擅破旧账,新法堪忧,当为'坏账'计提。其查账路数...异于常人,恐为'变数'。引其入局,借'虎威'之手除之,账目自平,旧痕可掩。\"
如同黑暗中劈下的一道闪电!
\"异于常人\"?\"变数\"?
陆九章的心脏狂跳!他的查账手法,融合了前世精密的审计逻辑和今生的江湖洞察,确实与这时代任何账房先生都截然不同!从悦来客栈的腐肉,到黑蛟帮的沉船...他抽丝剥茧的方式,在那些习惯了用假账、灭口来掩盖罪恶的黑手看来,是前所未见的威胁!他们看不懂他的路数,却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原来如此!
他们不仅仅是要找个替死鬼!他们是要彻底清除掉他------这个有能力看穿他们所有\"阴阳账本\"和\"洗钱路径\"的\"变数\"!
虎威堂的人马已到近前。熊熊火把将破庙前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一名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汉子,端坐马上。他腰间悬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质囊袋,袋口隐约露出几枚乌沉沉的\"蚀骨珠\"!然而,他本人和手下使用的却是制式钢刀与强弩。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现场,最后牢牢钉在抱着染血铁盒、缓缓站起身的陆九章身上。那目光中,审视与探究远多于敌意。此人身份立场难明,恰如赵四海所警告的\"鹰与鸽\"之辨,此刻绝非交出铁盒的良机。
陆九章站直身体,更加小心地将铁盒紧紧护在怀里。腰间的黄铜算盘,在火把映照下,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胸中的决绝,算珠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连绵的:\"嗒...嗒...嗒...\"
如同战鼓轻擂,渴望着去破译那本真正的\"总账\"。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册子那页记录------\"'香火钱'分润:铁佛寺'大功德主'(代号:菩提)肆仟两...\"------铁佛寺,这个被\"生死簿\"点名的关键洗钱节点!
远处,隐约飘来小乞丐们跑调的顺口溜新词:\"...镖银迷踪雾重重,算盘一响鬼神惊!阎王账簿撕粉碎,留下真账照天明!嘿哟嘿哟,照------天------明!\"
\"嗒...嗒...嗒...\"算珠的轻响,惊飞了废墟上最后几只夜鸟。
陆九章深深吸了一口冰冷、混杂着血腥的空气。
铁佛寺!
一个香火鼎盛、号称佛门清净地的所在!那里的\"香火钱\"堆得能压塌房梁,可账本上的\"香油损耗\"和\"功德去向\",恐怕比黑蛟帮沉船里的淤泥还要污浊百倍!这巨大的反差背后,必然藏着更为庞大、更为伪善的\"香火烂账\"!而解开\"菩提\"代号的钥匙,很可能就在其中!
赵四海临危的警告犹在耳边------\"虎威堂...也未必干净...小心...'鹰'...与...'鸽'...\"。眼前这位腰悬蚀骨珠囊却风格迥异的虎威堂首领,是鹰?是鸽?此刻将生死簿贸然交出,风险难测。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更确凿的证据链!而铁佛寺,就是撕开更大黑幕、验证虎威堂立场的最佳突破口!
而他腰间的算盘,早已饥渴难耐,渴望着去会一会那本更庞大、更伪善的\"香火烂账\"了!
这江湖的糊涂账、血腥账、阴谋账...他陆九章,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