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6月中旬,南都,新二军军部。
南都的血腥气尚未被雨季的雨水完全冲刷干净,新二军的将士们还未来得及从惨烈的围歼战中彻底恢复,新的命令已经伴随着绵密的雨丝抵达。集团军总司令李锦的目光,已越过刚刚平息的北部战场,投向了南方更广阔的区域。西保(Sibao),一座位于南都以南约八十公里,扼守着通往缅中平原另一条交通线的小城,成为了下一个必须拔除的目标。
新二军军长沈德威站在军部地图前,雨水敲打着临时指挥所的棚顶,发出沉闷的声响。情报显示,西保的日军守军主要由从更南方仓促调来的第49师团一部(约一个半大队)以及部分后勤、工兵单位组成,指挥官为柴山义雄大佐。他们利用西保城外的“鹰喙岭”高地群和流经城东的南汀河构筑了防御阵地,企图利用雨季带来的泥泞和补给困难,阻滞中国军队的南进步伐。
“雨季已经到来,道路泥泞,河水上涨,对我军机动和后勤是严峻考验。”沈德威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稳,“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西保之敌,以为凭借天时地利可以苟延残喘,我偏要让他们知道,任何天险,都阻挡不了我军的钢铁意志!”
他召集麾下师长,部署作战任务:
“104师,经历南都血战,伤亡较大,作为军预备队,负责后勤线警戒及休整补充。”
“105师,担任此次主攻!配属军属炮兵团主力、一个工兵营、及军部直属侦察分队,从正面(北面)进攻西保,首要目标是攻克‘鹰喙岭’,打开通往城区的门户!”
“106师,为迂回支队,配属部分炮兵和工兵,沿东路艰难山路,长途奔袭,强渡南宛河,迂回至西保侧后,切断其与南方日军的联系,并协同105师夹击西保之敌!”
“各部队必须克服雨季困难,后勤部门要全力保障弹药、粮秣和药品的供应!此战,务必攻克西保,打通南进通道!”
“是!”众将领命,脸上既有连续作战的疲惫,更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连日雨水将红土道路泡成了黏稠的沼泽,轮式卡车的车轮常常深陷其中,空转着溅起大片的泥浆。负责驮运物资和火炮的骡马更是步履维艰,不时有牲口在嘶鸣中失蹄摔倒,将沉重的负载摔在泥水里。官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汗水浸透的军装紧贴着皮肤,外面又被冰冷的雨水打湿,刺骨的寒意如影随形。
工兵部队成了全军的开路先锋。他们驾驶着Gmc十轮卡,拖着预制桥构件和木材,在泥水中拼命作业。遇到被冲毁的路段,他们就砍伐附近的树木铺设垫材;遇到溪流暴涨,他们就冒着激流,在齐腰深的水中架设简易的贝雷桥或浮桥,只为保障沉重的火炮和补给车队能够跟上行军速度。
作为全军先锋的105师,率先抵达西保以北的天然屏障——“鹰喙岭”脚下。这座山岭在雨雾笼罩下显得阴森而险恶。陡峭的山坡被茂密的热带雨林覆盖,藤蔓纠缠,能见度极低。侦察兵报告,日军利用地形,在岭上构筑了密如蛛网的战壕、用原木和泥土加固的机枪巢,以及位置刁钻的迫击炮位,牢牢控制着山下通往西保的唯一通道。
攻击在雨雾中展开,这既是掩护,也是障碍。师属炮兵团的炮火准备开始了,但炮弹大多落在茫茫林海和雨雾中,观测机无法起飞,炮击效果大打折扣。炮火延伸的号音在湿重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沉闷。
315团一营的官兵们随即沿着湿滑泥泞的山坡,向岭上发起了第一波冲锋。山坡陡峭,士兵们必须手脚并用,抓住湿滑的草根和裸露的树根才能向上攀爬。泥土在脚下打滑,不时有人滚落下去。沉重的装备更是成了负担。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接近第一道日军警戒阵地时,来自上方林间的歪把子轻机枪突然开火,子弹打得树叶碎屑和泥水四溅,冲锋瞬间被压制在湿滑的山坡上,进攻的锐气在冰冷的雨水中被迅速消耗。
滂沱大雨无情地浇灌着鹰喙岭,能见度不过数十米。315团一营的官兵们在泥泞中挣扎前行,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流下,模糊了视线,脚下的红土变成了粘性极强的泥浆,每一步都深可及踝,体力在迅速消耗。
就在先头部队艰难攀爬到半山腰时,日军的火力点如同隐藏在雨幕中的毒蛇,骤然苏醒!
“哒哒哒!哒哒哒!”
左前方山腰一处被藤蔓完美伪装的土木掩体内,一挺九六式轻机枪率先开火,子弹穿过雨帘,将冲锋路径上的芭蕉树和灌木丛打得枝叶横飞,几名士兵应声倒地。
紧接着,右侧更高处的岩石后面,九二式重机枪那沉闷而持续的“咯哒咯哒”声也加入了合唱,火力更猛,覆盖面更广,如同一条死亡的火鞭抽打在山坡上。
“迫击炮!压制左前方那个山腰的火力点!” 浑身泥水的连长许荣趴在弹坑里声嘶力竭地呼喊。营属的60毫米迫击炮小组迅速架炮,但在湿滑泥泞中难以稳固底座,加之视线不清,射出的炮弹大多偏离目标,在丛林里炸起无用的泥水柱。
“重机枪,占领右边那个石头后面,掩护冲锋!” 机枪排的士兵们扛着沉重的民二四式重机枪和弹药箱,连滚带爬地抢占了一处略高的石堆,刚架好枪,日军的掷弹筒炮弹就“咚咚”地吊射过来。
“轰!轰!” 爆炸就在石堆附近响起,破片和冲击波将泥水溅得机枪组满身都是。
“注意脚下!小心滑倒!” 班排长的提醒在枪炮声中显得微弱。即便如此,还是有士兵在冲锋时因脚下打滑而暴露身体,瞬间被日军的精准射击命中。
视线不良导致了极其残酷的近战。 双方士兵往往在几米内才能发现对方。在一条狭窄的雨冲沟里,一个班的士兵与日军一个巡逻小组迎面撞上,根本来不及开枪,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刺刀捅刺、枪托猛砸、甚至徒手掐喉……泥水被鲜血染红,怒吼与垂死的呻吟在沟壑中回荡。
第一次营级规模的进攻,在持续了约一个小时后,因伤亡过大和体力耗尽而被迫停止。他们仅在付出数十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夺取了山脚下几个最外围的日军散兵坑和一道浅浅的战壕,丝毫未能撼动日军建立在山脊和反斜面的主防线。雨水冲刷着山坡上的血迹,也冲刷着进攻者们脸上的疲惫与不甘。
就在105师于“鹰喙岭”正面苦战之时,106师的迂回部队正在经历一场更为艰苦的跋涉。他们离开了相对好走的主路,钻入了东山区的密林小道。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有猎人和野兽行走的痕迹。雨水让山路变得如同抹了油,官兵们不时滑倒,摔得满身泥污。他们需要克服陡峭的山坡、湿滑的悬崖和遍布的蚂蝗、蚊虫。
他们的目标是东面的南宛河。雨季的南宛河水流湍急,水面宽阔,原有的桥梁已被日军破坏。106师师长亲自督率先头部队抵达河边。
“工兵!立即勘察水情,选择渡河点,架设浮桥!”
“侦察分队,沿河岸搜索,寻找日军防守薄弱处和对岸敌情!”
工兵们冒着雨和对岸可能存在的冷枪,开始紧张作业。他们利用橡皮艇和携带的构件,在汹涌的河面上奋力架桥。对岸的日军发现了他们的企图,用机枪和步枪进行骚扰射击,子弹打在河面上和工兵身边的沙袋上,噗噗作响。
“火力掩护!”106师师长下令。
随行的师属炮兵和重机枪迅速开火,压制对岸日军火力点。
就在105师于鹰喙岭正面苦战之时,106师的进攻也在南宛河上游悄然展开。这里河面稍宽,水流却更为湍急,对岸日军的防御工事相对稀疏,但天然的险阻成为了最大的敌人。
战斗伊始,师属炮兵进行了短促而猛烈的急袭,试图压制对岸可能存在的火力点。炮火尚未完全停歇,一支由全师水性最好的士兵组成的突击队便跃入了冰冷的河水中。他们轻装简行,只在身上绑着粗长的麻绳,嘴里叼着刺刀,奋力向对岸游去。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带走了身体的温度。湍急的暗流像无形的手,不断将他们向下游拉扯。更要命的是对岸日军零星但精准的射击,子弹“啾啾”地射入水中,激起细小水柱。不断有士兵中弹,沉入河底,或是被漩涡卷走,消失在浑浊的激流中。活着的人无暇悲伤,只能拼尽全身力气,依靠战友用生命换来的短暂间隙,一寸一寸地向对岸靠近。最先抵达的几名士兵,迅速将绳索固定在岸边的树根或岩石上,为后续部队建立起一条条脆弱的“生命线”。
几乎在同一时间,工兵部队在选定的架桥点发起了决死作业。他们驾驶着橡皮艇,拖着沉重的门桥组件和桥板,在河心与风浪和子弹搏斗。日军的机枪火力开始加强,子弹打在橡皮艇上噗噗作响,不断有工兵中弹落水,鲜血瞬间染红河面。但后续人员毫不犹豫地顶上空缺,奋力将组件拼接,用钢缆和连接器紧紧固定。
“快!快!固定桥板!” 工兵连长刘辉站在齐胸深的水中,声嘶力竭地指挥。士兵们冒着横飞的弹雨,将一块块桥板铺设在浮动的门桥上。
在突击队用生命开辟的微小立足点和工兵舍生忘死的作业下,一座可供步兵快速通过的轻型浮桥终于艰难地横跨在了南宛河上!后续部队立刻如潮水般通过浮桥,冲上对岸,与突击队汇合,迅速肃清了滩头残余的日军,建立并巩固了宝贵的登陆场。
立足稍稳,106师的先头部队毫不停歇,立刻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沿着预先侦察好的小路,向着西保城的侧后方迅猛穿插而去!这一记漂亮的左勾拳,彻底打乱了日军在西保北部的防御部署。
面对初战受挫和雨雾困局,105师师长罗振武果断改变了战术。他意识到,在这种天气下,人海冲锋等于自杀。
“停止全线强攻!”他的命令清晰而坚决,“采取小群多路,夜间渗透,重点爆破的战术!各团立即组织精干小分队,利用夜暗和雨声掩护,像钉子一样给我楔进鬼子阵地!用手榴弹、炸药包和冲锋枪,逐个清除火力点!炮兵改为精准支援,不要盲目覆盖!”
新的战术在当夜便展现出威力。
几十个由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敏捷的新兵混编的四至六人战斗小组,像幽灵般消失在雨夜中。他们脸上涂着混合锅底灰的泥浆,武器用布条缠紧以防碰撞出声,凭借白昼记忆和指北针,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丛林和陡坡上潜行。
渗透与猎杀在寂静中展开。 一个小组利用雨声和雷电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摸到一处日军机枪巢侧后。组长一个手势,两名手持带消音器m3冲锋枪的士兵同时开火,微弱的“噗噗”声过后,哨兵和副射手应声倒下。爆破手迅速将五公斤重的tNt炸药包塞入射孔,拉燃导火索后迅速撤离。数秒后,一声闷响,整个地堡在内部爆炸的冲击下坍塌。
另一个小组在渗透时与日军一个三人巡逻队迎面撞上。根本来不及开枪,双方立刻滚倒在泥泞中展开肉搏。刺刀、匕首、甚至牙齿都成了武器。搏斗短暂而惨烈,最终以日军全部被无声解决告终,但小组也付出了一死一伤的代价。
炮兵的支援方式也彻底改变。 炮兵观察员跟随最前沿的步兵小组一同行动,在日军阵地眼皮底下建立了隐蔽的观察所。他们通过ScR-284步话机,将一个个精确坐标传回后方。
“目标,反斜面独立巨石左缘约十米,疑似迫击炮位,表尺xxx,一发试射!”
炮弹带着尖啸落下,偏离了目标。
“方向修正,向右0-03,距离加二十,全连一发齐射!”
这次,炮弹准确地覆盖了目标区域,将那门一直在制造麻烦的九七式90毫米轻迫击炮炸成了废铁。
战斗变成了残酷的消耗战和近距离搏杀。双方士兵在泥泞不堪、积满血水的战壕里扭打,在湿滑的岩石后用刺刀和工兵铲互砍。雨水混合着血水,沿着山坡向下流淌,将红土染成了更深的褐色。
但凭借着更灵活的战术、更坚韧的意志和逐渐显现的炮火优势,105师逐渐掌握了主动权。日军防线上被撕开的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血战,105师的士兵们终于踏上了鹰喙岭主峰。阵地上,日军尸体与破碎的武器混杂在一起,仅存的少数守军大多精神崩溃,蜷缩在积水的散兵坑里。
腊戌北面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就此被硬生生砸碎! 通往西保的道路,在105师官兵淌血的脚下,豁然开朗。
“鹰喙岭”的失守和106师突然出现在侧后,让西保城内的柴山大佐陷入了绝望。他试图组织部队向城南突围,但被106师顽强击退;想收缩兵力固守城区,却发现退路已断,军心涣散。
眼见鹰喙岭攻克,106师亦成功迂回至侧后,沈德威将军不再犹豫,下达了总攻西保的最终命令!
总攻如同三把烧红的尖刀,从三个方向刺向已是惊弓之鸟的守敌。
北面,刚刚经历血战的105师将士,携攻克鹰喙岭的余威,如同猛虎下山,从居高临下的北面山岭猛扑西保城区。日军的城防工事在猛烈的冲击下迅速瓦解。
东面与南面,106师主力发起了凶猛的向心攻击,与105师形成了铁壁合围之势。早已前推的炮兵群,将最后储备的炮弹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城内日军的仓库、指挥所和残存的防御节点上,爆炸声此起彼伏,进一步摧垮了日军的抵抗意志。
此时的日军,早已因后勤断绝、援军无望而士气崩溃,组织涣散。城防被迅速突破,中国军队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巷战的强度与南都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残存的日军大多失去了有组织的抵抗,许多士兵惊慌失措地躲进民宅、地窖甚至下水道,试图苟延残喘。中国军队以战斗小组为单位,进行细致的梳篦式清剿。他们用简单的日语喊话“投降不杀!”,同时用手榴弹和冲锋枪对付那些仍负隅顽抗的角落。一队队面如土色、高举双手的日军俘虏被押出废墟。
在城中心原殖民警察局大楼内,日军守备队长柴山义雄大佐目睹大势已去,在指挥部内试图以传统方式切腹自尽。然而,他的“介错人”(协助切腹的人)尚未举刀,数名中国士兵已怒吼着冲入房间。在一阵短暂的激烈交火后,柴山身中数弹,当场毙命,其不完整的自杀仪式成了日军在西保彻底覆灭的象征。
至六月下旬,西保城内的最后一声枪响归于沉寂。日军守军大部被歼灭,超过三百人成为俘虏,仅有极少数残兵丢弃一切装备,溃散入城南部茂密的热带山林之中,但也已形不成任何威胁。
西保,这座战略要地,在经历了一场艰苦的雨季攻势后,终于被中国军队彻底收复。
雨水渐渐停歇,乌云散去,阳光透过云隙洒在西保残破的城头上。一面青天白日旗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升起。
沈德威将军进入西保,看着这座在雨季中被攻克的城市,以及疲惫不堪却斗志依旧的将士们,下达了命令:“迅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统计战果。工兵部队,立即抢修通往南方的道路和桥梁!”
他走到城南的高地上,向南眺望。西保的攻克,意味着缅北反攻的南路通道被进一步打开,中国驻印军的兵锋可以继续向南,指向更广阔的缅中平原。
“报告总司令,”沈德伟通过电台向李锦汇报,“新二军已攻克西保,南路门户已开!我部正巩固阵地,准备继续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