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杂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来,屈曲越想越觉得疑云重重,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然而身体的疲惫与伤势的余波终究占了上风,在无尽的猜度中,他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兰螓儿轻轻带上屈曲的房门,转身踏入廊下清冷的月光中,只觉双腿一阵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她背靠着冰凉的廊柱,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绪,脸颊依旧滚烫得吓人,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颈后。
方才屈曲公子那句冰冷的话语——“不管你有何目的,都休要行此鬼祟之举”——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砸得她心惊肉跳。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那点带有讨好性质的小心思已被彻底看穿,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
她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还被养在太守府中,作为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瑟缩在宴客厅巨大的屏风之后。虽然她并不完全清楚厅内究竟有哪些大人物,但从那些官员们彼此恭敬的称谓和谈笑风生中,她听得出来,到场的不止是她的主人——官面上尊称为太守的郡守大人,还有六曹参军、各司判司等诸多平日里她想都不敢想的高官。宴会规模之宏大,气氛之热烈,是她生平仅见。
按照原计划,郡守大人本是要在酒过三巡、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作为一份特别的“心意”赠予那位来自琉周的贵客丘银大人的。她当时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丘银大人竟毫不客气地婉拒了。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丘银大人那略带慵懒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拒绝的理由简单直接:“太麻烦,不必了。”
这份“心意”最终未能送出,郡守大人转而赠予了丘银大人一座位于落玉街的精致庭院。谁知,丘银大人转手又将这庭院送给了这位屈曲公子。
郡守大人何等精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丘银大人与这位屈曲公子的关系绝非寻常。于是,她这份“被拒绝的礼物”,便被赋予了新的使命——郡守大人再次将她召去,命她务必悉心服侍好屈曲公子,要如同服侍他自己一般尽心尽力。
一想到要服侍屈曲公子,兰螓儿内心的恐惧就更深了。她曾偶然偷听过从铸源镇死里逃生回来的晋级小队成员的谈话。他们口中描述的屈曲,在那场招贤纳才大会上手段狠辣,杀伐决断,能下杀手时绝不留活口,是个令人胆寒的人物。这些传闻早已在她心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
她却丝毫不知,那些晋级小队成员所议论的“屈曲”,其形象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当时纤心吴公袭击紫衣官员的恐怖事件而被扭曲、放大了的。
大部分队员误以为屈曲与那位实力深不可测、行事诡异的袭击者关系密切,甚至可能就是同一阵营。因此,在口耳相传之中,屈曲的形象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成了一个被恐惧渲染而成的煞星。
在兰螓儿看来,给这样一位传闻中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人物做婢女,简直无异于在锋利的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丢了性命。然而,郡守大人的命令如山,她一个卑微的婢女,又岂敢有丝毫违背?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分配给她的、狭小却整洁的厢房,颤抖着手吹灭了桌上那盏摇曳的烛台上的火光。屋内瞬间被黑暗吞噬,唯有冰冷的月光从窗隙渗入,在地上投下惨淡的光斑。
她蜷缩着爬上床榻,用厚厚的棉被紧紧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危险与压力。被子下,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发出无声的抽泣。
泪水迅速浸湿了枕衾,她只愿长夜无尽,永远不要面对明日升起的太阳,以及那不得不去面对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生活。
“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嘿嘿……嘿嘿……” 屈曲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眉头紧锁,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些断续的梦呓,仿佛在梦境中与什么纠缠搏斗。
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沉寂。兰螓儿虽满心不情愿,却也不敢怠慢,早早便起身。她对着铜镜草草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便挎上一只小巧的竹篮,迎着清晨朦胧的薄雾与微光,悄无声息地出门采买食材去了。
小院方才恢复宁静不久,一阵不甚急促却执着的叩门声便“咚咚咚”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谁啊?!扰人清梦,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屈曲的咆哮声立刻从主房内炸响,显然被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让他火冒三丈。只听屋内一阵窸窣乱响,他胡乱套上外衫,趿拉着鞋,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哐当”一声猛地拉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张蝉那张带着几分忐忑却依旧难掩清秀英气的面庞。见到屈曲怒气冲冲地开门,她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歉意却又十分坚持:“屈公子,冒昧打扰,我实在有些要紧事想请教……”
“不知道!没空!不认识!” 屈曲根本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极其敷衍地连甩三句话,随后毫不客气地“砰”的一声,用力将大门重重摔上,险些撞到张蝉的鼻子。
吃了闭门羹的张蝉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无奈。她看了看身边早已气得腮帮子鼓鼓、胸膛剧烈起伏的小霞,叹了口气道:“要不……我们再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