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如涟漪掠过脑海,却不敢深究。他屏息凝神,只见令牌光滑冰冷的表面,此刻却幽然亮起流转的微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赫然凝聚:
寻机诛杀经验丰厚者,否则休想潜身于朝堂之上。
“呵呵……”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嗤从屈曲喉间逸出,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任务冰冷而直接,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残酷。他迅速将令牌收起,那光字随之熄灭,残留的微温仿佛烙印在掌心。转身,他悄无声息地融回更深的夜色,向着自己在琉周城内临时落脚的居所快步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简陋木门,昏黄油灯的光晕下,丘银的身影已经安然坐在屋内一角,案上两盏粗陶茶杯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丘银兄?”屈曲敛去眼中的锋芒,脸上换作故人重逢应有的浅淡笑意,“真巧。”
“屈曲老弟,”丘银抬眼,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自数学宗山门前招生大典一别,转眼数月,人事皆非。未曾想,竟于此地重逢。”
短暂的寒暄过后,室内陷入片刻寂静。屈曲撩起袍角坐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丘银略显憔悴的脸庞:“丘银兄,你我故交,就不兜圈子了。自数学宗别后,你辗转入了化学宗。我有一故旧,名叫白知诸,应该到了你那儿……这期间,你可曾……可曾听闻他的消息?或者,有幸见过?”
丘银闻言,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茶水在杯口荡开细小的涟漪。他低头注视着杯中浮沉的几片粗梗茶叶,沉默仿佛墨汁滴入清水,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化开。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他脸上那抹深重的复杂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是挣扎,是痛惜,更有一份难以启齿的沉重。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定定地看着屈曲,声音低沉而喑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也罢……有些事,尘封于心终究如鲠在喉,既已相遇,便不该再瞒你。”他停顿了一下,喉咙似乎有些干涩,艰难地补充道,“不过……屈曲老弟,望你……先有个准备。”
屈曲心下一沉,方才令牌遗留的那丝灼热仿佛瞬间被冰水浇透,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一股不祥的阴冷预感如毒蛇般缠绕而上,几乎让他窒息。但他面上依旧紧绷着,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眼神锐利如刀:“何事?但说无妨!”
丘银闭了闭眼,像是在积聚勇气,也像是在回忆那不忍卒睹的画面。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凉:“白知诸……他……他遭逢大难了。”
屈曲指尖冰凉,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但没有打断。
“他…他是中了剧毒……不幸身亡……”丘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沉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才能挤出,“那是……那是一种极为诡谲的奇毒,起初发作潜伏,形似‘虚数’,隐晦难察;然而一旦催动,其烈性、变幻万千的毒性……竟在侵蚀过程中发生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异变,最终衍生成更为可怖的存在……我们……后来在医馆内都称它为‘复数’。”谈及这诡异的毒名,丘银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与不解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前些时日化学宗内发生的惊天变故……混乱不堪,如同炼狱。”丘银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要将那梦魇般的经历尽快吐露,“在剧变爆发之时,白兄……他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竟硬生生护住了我和柳依师妹的性命……当我们从一片混沌的昏厥中勉强恢复些许意识时,才发现身处的已不是宗门……白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我们,也不知经历了何等可怕的跋涉,最终抵达了这琉周……”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光影剧烈晃动,将丘银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投射到墙壁上,形同鬼魅。他的声音哽咽着,几乎听不清:“可当他……当我们终于看见医馆的门楣……他残存的意志和紧绷的身体……那撑着我们两人走了不知多远、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他就那么……倒在了……倒在了那门前冰冷坚硬的石阶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极度的静默如同巨大的棺椁,罩住了狭小的屋子。灯芯在寂静中发出微弱的“噼啪”声。丘银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透过那水光,他望向屈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脸庞,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深深的愧疚:“我……我们活了下来……但他……白兄他……对不起……屈曲……真的……对不起……”
最后那句“对不起”,像是耗尽了丘银所有的力气,带着深不见底的沉痛和无力回天的绝望,沉重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也重重砸在了屈曲早已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心房之上。
“这……这怎么可能?!”
丘银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屈曲的心头!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崩塌!白知诸死了?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剑法灵动如风的挚友?他怎么可能死?!他明明有自保的〈四边形剑法〉护身!那套剑法刁钻诡谲,攻守兼备,屈曲亲眼见过他在天黧力克强敌!他怎么会……怎么会死在什么〈虚数〉、〈复数〉的剧毒之下?!
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脑海中,白知诸的身影却愈发清晰——一次在依族时,他拍着自己的肩膀,笑容爽朗:“走吧,去学习圣地!我帮你提升境界,你好有个自保之力。”
“白兄……是我对不住你啊……” 屈曲痛苦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撕裂般的剧痛,“是我……是我让你跟我去那龙潭虎穴般的‘天黧’……可若你不去天黧……”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灵魂,“在那依族覆灭的滔天血祸中……你……你又能活下来吗?” 无解的悔恨与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极其残酷的玩笑,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通向绝望的深渊。
(考科二,迟一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