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
休整了一日的魏军主力,在邓艾的率领下,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向着长安方向开进。
长长的行军队伍,如同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蜿蜒在函谷道的古道之上。
邓艾骑在马上,心情无比舒畅。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攻下长安之后,该如何向远在洛阳的陛下报捷。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在道路两侧那黑沉沉的山峦之上,无数双嗜血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魏延趴在一块巨石之后,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猛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看着下方那如同羊群般,毫无防备地走进预设战场的魏军,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时候……到了!”
他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杀——!”
一瞬间,山谷两侧,万千火把,同时亮起!
无数巨石、滚木,如同暴雨般,从天而降,狠狠地砸进了魏军密集的队形之中!
惨叫声,哀嚎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有埋伏!有埋伏!”
魏军的后队,瞬间大乱!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两支黑色的洪流,便从山谷两侧,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狠狠地凿了下来!
为首的魏延,状若疯魔,手中的大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邓艾小儿!你魏延爷爷在此!拿命来!”
喊杀声,震动了整个秦岭。
邓艾的先头部队,已经走出了狭长的谷道,他听到后方的喊杀声,猛地回头,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
他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火光,听到了那熟悉得让他胆寒的嘶吼!
魏延!是魏延!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的大脑。
圈套!
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陆瑁的溃败是假的!潼关的大捷,也是假的!
那是一份……用上万汉军将士的性命,做成的,致命的诱饵!
“撤!全军后撤!退回潼关!”邓艾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已经晚了。
邓艾的文君已经被魏延的四万大军彻底堵死。
地狱的大门,在这一刻,于邓艾的身后,轰然关闭!
邓艾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山崩地裂的巨响和士卒们濒死的哀嚎。那漫山遍野亮起的火把,像一双双嘲弄的眼睛,将他所有的骄傲与算计,都映照得苍白而可笑。
魏延!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圈套!
从陆瑁“坐不住”倾巢而出,到他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再到潼关的轻易易主……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不是一场溃败!那是一场献祭!一场用上万汉军性命铺就的,通往地狱的红毯!而他,邓艾,就是那个自作聪明、踩着红毯走进地狱的,头号蠢货!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邓艾口中喷出,洒在了冰冷的马鞍上。
“将军!”亲兵大惊失色。
“撤!后队变前队!退回潼关!”邓艾抹去嘴角的血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然而,他的命令,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和山石滚落的轰鸣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后队?他的后队,此刻正在被那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猛虎,疯狂地撕扯、吞噬!
山峦之上,魏延一刀将一名魏军军官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珠,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毁灭性的快意。
“痛快!痛快啊!”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麾下的四万汉中精锐,如同下山的狼群,从四面八方涌入谷道,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收割着被分割包围的魏军。
这是一场屠杀。
在狭窄的谷道里,魏军的人数优势荡然无存。他们阵型混乱,首尾不能相顾,成了待宰的羔羊。
先头的部队想要回头救援,却被后面溃逃的袍泽堵住了去路,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而邓艾,这位以治军严明、算无遗策着称的魏国名将,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军,被一点一点地,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绝望,第一次,攫住了他的咽喉。
几乎在同一时刻,钟会大军驻扎处,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颤抖。
起初,那声音很轻,像是远方的闷雷。但很快,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死亡的鼓点,奔袭而来。
帅帐内,正悠然品茶的钟会,眉头微微一皱。
“地震了?”他放下茶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报——!”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将军!不好了!西边……西边山道上,出现大批敌军骑兵!正向我军大营……冲过来了!”
“什么?!”
钟会猛地站起,茶杯被他带翻在地,摔得粉碎。
骑兵?这里怎么会有汉军的骑兵?!
他快步冲出大帐,只见西边的山谷尽头,一道黑色的潮水,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
那不是潮水,那是三千名黑甲骑士!他们人马如一,汇成一道巨大的钢铁洪流,马蹄之下,烟尘滚滚,杀气冲天!
为首一员大将,手持一杆虎头湛金枪,身形彪悍,眼神如电!
在那支骑兵的帅旗上,一个斗大的“庞”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庞德……!”
钟会那张俊秀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他算到了一切,算到了陆瑁会按兵不动,算到了谷内的赵广弹尽粮绝,却唯独没有算到,会有一支神兵天降的骑兵,从他自以为最安全的后方,捅来这致命的一刀!
他所有的智谋,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在绝对的速度和冲击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迎敌!快!布阵迎敌!”钟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和慌乱。
然而,太迟了。
西凉铁骑,为的就是奔袭和凿穿!三千对数万,若是平原列阵,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此刻,他们是奇兵,是一柄烧红了的,捅向敌人心脏的匕首!
“儿郎们!随我破阵!”
庞德一声怒吼,双腿一夹,座下战马如离弦之箭,第一个冲进了魏军那尚未成型的混乱阵列之中!
三千铁骑,紧随其后,如同一把巨大的楔子,狠狠地楔进了魏军的营盘!他们不与敌军纠缠,目标只有一个——葫芦谷的谷口!
谷内。
赵广靠在石壁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听到了那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将军……将军你看!”一名无当飞军的士兵,颤抖地指着谷口的方向。
赵广艰难地抬起头。
他看到,一名身披黑甲的汉军将领,如天神下凡,一枪挑飞了堵在谷口的魏军校尉,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
在那将领的身后,是无数面“汉”字大旗!
“是……是援军!”
“是我们的人!”
绝望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一道光!
“兄弟们!”赵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用环首刀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援军已到!随我……杀出去!”
“杀!”
残存的无当飞军,爆发出了最后的血性,向着钟会大军冲去,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关中,地狱般的厮杀,仍在继续。
邓艾看着自己被不断蚕食的军队,那颗绝望的心,反而催生出了一股疯狂的狠厉。
不能退!退,就是全军覆没!
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西方!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甘,变得尖利无比,“后队已不可救!所有前军将士,随我……突围!”
“向西!杀向华阴!击破陆瑁的残兵,我们,还有活路!”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与其被堵死在谷里,不如放手一搏,向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残存的两万余魏军先头部队,在邓艾的亲自率领下,调转方向,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向着华阴城的方向,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华阴城楼上。
陆瑁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石像。
一名斥候飞马奔上城楼,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报——!丞相!西边十里外,发现大批魏军,正向我城……杀来!旗号,是邓艾!”
城楼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赵统和其他将官,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邓艾,他竟然没有退,反而……杀了回来?!
唯有陆瑁,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城下那五千“残兵败将”,看着那些隐藏在人群中,已经重新集结,磨亮了兵刃的“复仇之刃”。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杀意的微笑。
“他来了。”
“好,很好。”
“这条鱼,终于肯,自己跳进锅里来了。”
华阴城下,风声呜咽,仿佛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邓艾的亡命冲锋,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一头撞向了那座看似残破的“堤坝”。他赌陆瑁麾下已是惊弓之鸟,一触即溃。
然而,他撞上的,是一面烧红的铁壁!
“放箭!”
城楼之上,陆瑁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铁。
“嗖嗖嗖——!”
没有警告,没有对峙。就在魏军冲锋至最佳射程的那一刻,华阴城墙之上,以及城墙两侧早已挖好的壕沟之中,骤然立起了数千名弓弩手!那不是溃兵,那是精神饱满,以逸待劳的精锐!
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盖顶,瞬间将魏军的先头部队,笼罩其中!
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冲锋的呐喊。冲在最前面的魏军士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邓艾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了,在那些弓弩手身后,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那不是溃兵的眼神,那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野兽的眼神!
“杀——!”
城门,在这一刻,轰然大开!
率先冲出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统!他换了一匹战马,手中提着一杆不知从哪里夺来的长矛,双目赤红,仿佛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恶鬼!
“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他身后,是那支由无当飞军悄然重组的,由百战老兵构成的“复仇之刃”!他们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是沉默地,以最标准的攻击阵型,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魏军那已经开始混乱的阵列!
一边是亡命之徒,另一边,是复仇之师。
一边是强弩之末,另一边,是蓄势待发。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邓艾的冲锋,像一头撞在礁石上的巨浪,被撞得粉身碎骨。他的士兵,在经历了函谷道的埋伏和长途奔袭之后,体力与士气早已跌至谷底。此刻面对这支从天而降的生力军,他们的防线,几乎是在接触的瞬间,便彻底崩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邓艾喃喃自语,他手中的剑,都在微微颤抖。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体无完肤。
他看到了城楼上那个玄衣身影,那个人,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冷漠。
“保护将军!快保护将军突围!”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簇拥着邓艾,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们已经被复仇的潮水,彻底淹没。
赵统第一个杀到了邓艾的面前,他手中的长矛,带着万钧之势,直刺邓艾的胸膛!
“铛!”
一名亲兵用身体挡在了邓艾身前,长矛穿透了他的胸膛。
“将军……快走……”
邓艾的眼睛红了,他想要再战,但更多的汉军士卒已经围了上来,无数杆长矛、战刀,从四面八方,指向了他。
他手中的剑,被一杆长矛挑飞。
随即,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死死地罩住。
这位名动天下的魏国大将,如同野兽一般,被拖下了战马。
当邓艾被五花大绑地押上城楼,跪倒在陆瑁面前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屈辱、不甘,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陆瑁……”邓艾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好狠的手段!”
陆瑁缓缓走下城楼,蹲下身,与邓艾平视。
“兵者,诡道也。”他淡淡地说道,“你用钟会为饵,钓我的斥候。我便用一万五千条性命为饵,钓你这五万大军。很公平,不是吗?”
“你!”邓艾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过去。
陆瑁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身旁的赵统说道:“将邓艾好生看管。传令下去,打扫战场。另外,派人告诉魏文长,可以收网了。”
函谷道,此刻已经听不到喊杀声了。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呻吟和求饶。
魏延像一尊魔神,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麾下的士卒,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残敌,收缴着兵甲。
当陆瑁的命令传来时,魏延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告诉丞相,网里,已经没有活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