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皇城内的喧嚣也终于沉寂下来。
太极殿偏殿之内,灯火通明。
白日里朝堂上的激昂与兴奋已经褪去,只剩下君臣三人对坐。
刘禅亲自为诸葛亮和陆瑁斟满茶,白日里那股君临天下的豪情,此刻化作了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相父,中都护。”年轻的天子放下茶壶,手指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着,“今日朝会,迁都与公审之事已定,朕心中,总算落下两块大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还有一事,朕始终放心不下。荆州牧关平,陈兵江夏城下,兵锋直指武昌。这支大军,是撤,还是不撤?”
这个问题,比如何处置陆逊更加现实,也更加棘手。
大汉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国战,从南中到关中,再到荆襄,三线作战,看似大获全胜,实则国力消耗巨大。
正如董允所言,国库里的钱粮,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如今迁都长安在即,安抚百姓、修缮宫室、犒赏三军,桩桩件件都是吞金巨兽。
再维持一支数万人的大军陈兵在前线,对如今的大汉而言,负担实在太重。
诸葛亮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沉吟道:“陛下所虑,正是老臣所忧。我大汉虽胜,亦是惨胜。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巩固关中,稳步推行迁都大计。关平将军之兵,长久对峙,于我无益。”
他的意思很明确,该撤。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容易把自己给噎死。
刘禅点了点头,相父之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茶杯里茶叶梗发呆的年轻人。
“中都护你意下如何?”
陆瑁回过神,嘿嘿一笑:“陛下,臣在想,这茶叶梗,像不像一根棍子。”
刘禅和诸葛亮都是一愣。
“什么棍子?”
“一根,专门用来搅浑水的棍子。”陆瑁将茶杯放下,眼神瞬间变得清亮,“陛下,丞相,荆州牧这支大军,现在就是我们伸到东吴锅里去的一根搅屎棍,啊不,搅浑水的棍子!”
刘禅被他这粗俗的比喻逗得一乐,殿内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说下去。”
“撤,肯定是要撤一部分的。”陆瑁说道,“咱们自己的日子也得过不是?总不能为了恶心孙权,就让咱们的将士们在前线喝西北风。但,不能全撤!”
他伸出两根手指:“不仅不能全撤,我们还得放出风去,就说荆州牧不日即将联合驻守永安的辅汉将军李严,两路并进,水陆齐发,目标直取武昌!”
诸葛亮眉头一挑,瞬间明白了陆瑁的用意。
刘禅也是一点就通,抚掌道:“虚张声势?”
“对!”陆瑁打了个响指,“就是虚张声势,敲山震虎!孙权现在是什么人?惊弓之鸟!咱们在西边搞个公审大会,诛他的心;再让荆州牧在东边摆出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夺他的魄!”
“他孙权本来就多疑,这么一搞,他还能睡得着觉吗?他只会觉得,我们大汉随时都可能撕毁一切,大军压境,一雪前耻!如此一来,他还有心思跟曹魏勾勾搭搭吗?他还有精力去安抚内部吗?”
“他只会有一个念头,”陆瑁的笑容,像极了白日朝堂上那只偷了鸡的狐狸,“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先把陆逊和朱然这两个烫手山芋给赎回去!稳住我们,哪怕是花钱买平安!”
“如此一来,谈判桌上,主动权不就又回到我们手里了?”
“届时,赎金要多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一番话毕,刘禅只觉得酣畅淋漓。
跟陆瑁谈话就是这点好,总能让你在看似山穷水尽的局面里,发现一条意想不到的通天大道。
“相父,您看?”刘禅兴奋地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捋着胡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子璋此计,虚实结合,攻心为上。可令关平将军撤回一半兵马,留精锐驻守江夏,与永安互为犄角,对外则大造声势。既能减轻国库负担,又能持续对东吴施压,一举两得,可行。”
“好!”刘禅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
蜀汉君臣在为榨干东吴最后一滴油水而绞尽脑汁时,千里之外的江东建业,吴王宫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啪!”
一只名贵的瓷瓶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孙权猩红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阶下战战兢兢的群臣,破口大骂。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江夏郡关平荆州军压境。到现在你们都想不出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
大殿之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将军诸葛瑾更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陛下息怒……”诸葛瑾艰难地开口,“当务之急,是……是如何应对蜀汉的攻势啊!”
“应对?拿什么应对!”孙权怒火更盛,“朱桓战死,丁奉战死!陆逊和朱然也折了进去!你告诉朕,现在军中,还有谁可用?!”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啊,谁可用?
东吴引以为傲的将星,在这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整个朝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孙权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父皇息怒,儿臣,愿为父王分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孙登排众而出,对着孙权躬身下拜。
可谁都知道,太子虽仁厚,却不善军事。
孙权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的怒火稍稍褪去,化为一声长叹:“你有心了,只是……唉!”
就在这时,站在诸葛瑾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年轻人,忽然上前一步。
“陛下,臣有良将可荐!”
孙权抬眼望去,见是诸葛瑾的长子,太中大夫诸葛恪。
此子素以聪慧闻名江东,只是年纪尚轻,性子也略显张扬。
“哦?”孙权来了些兴趣,“元逊,你要举荐何人?”
诸葛恪环视一周,迎着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朗声道:“臣所荐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猛地一指自己的鼻子。
“正是区区不才,诸葛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胡闹!”诸葛瑾当即呵斥道,“恪儿,此乃军国大事,岂可儿戏!还不快快退下!”
诸葛恪却是不闪不避,直视着孙权的眼睛,脸上没有半分年轻人的怯懦,反而充满了强烈的自信。
“陛下!蜀汉如今看似兵锋正盛,实则外强中干!刘禅小儿要迁都长安,是为北伐曹魏,其志不在我江东!关平陈兵江夏,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在逼迫我等就范,赎回陆逊罢了!”
他一番话,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让不少老臣都暗暗点头。
孙权眼中的光芒,也亮了几分:“你接着说。”
“我江东虽失十万大军,但根基未动!长江天险仍在,将士用命之心未失!”诸葛恪的声音越发高亢,“此刻我等最不该做的,就是示弱!越是示弱,蜀汉便越是得寸进尺!”
“臣请命,领兵三万,驻守江夏!只需月余,必让那关平,无功而返,知难而退!”
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仿佛无所不能的年轻人,孙权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周瑜,看到了意气风发的陆逊。
如今的江东,太需要这样一股锐气了!
“好!”孙权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元逊有此胆魄,孤心甚慰!”
他扫视群臣,最终目光定格在诸葛恪身上。
“朕便给你五万兵马!任你为威北将军,假节,都督江夏军事!给朕,把蜀汉的气焰,打下去!”
“臣,遵命!”诸葛恪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慨然领命。
诸葛瑾看着自己这个自信到近乎狂妄的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而就在建业朝堂因为诸葛恪的横空出世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时。
一骑快马,带着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冲入了建业城。
“报——!”
信使冲入大殿,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恐。
“蜀、蜀汉昭告天下!”
“言……言大都督陆逊背信弃义,偷袭荆州,乃不义之战!将于迁都之日,在长安城外,筑高台……”
信使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公审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