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外的大型军营之中,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辰时已至,出征南中的六万大军,以百人为方阵,整整齐齐地站在广阔的校场上。士兵们身着崭新的军服,手持擦得锃亮的锃亮的长戈与盾牌,沉默如林,不动如山。六万人的呼吸,汇聚成一股压抑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无数面绣着“汉”字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在高高的点将台上,大汉王朝的核心人物,悉数到场。
龙旗之下,端坐中央的,正是年岁渐长、神情越发沉稳的蜀汉皇帝刘禅。他的左侧,是手持羽扇,目光深邃的丞相诸葛亮;右侧,则是凤眼微眯,神情中带着一丝不羁与锐气的太尉庞统。
而在他们身前,站着此行的主将。身披全新鱼鳞铠,气度沉凝如渊的中都护陆瑁;在他身旁,是银甲白袍,虽年岁已高,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的镇东将军赵云。马谡则侍立在侧,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激动与对未来的向往。
吉时已到。
刘禅在诸葛亮的示意下,缓缓起身。他看着台下那无边无际的钢铁森林,心中豪情万丈。他清了清嗓子,用皇帝特有的、足以传遍全场的声音,朗声宣布:
“将士们!南中蛮夷,屡犯我疆界,不服王化。今,朕命尔等,随中都护,南下平叛,扬我大汉天威!”
“朕,在成都,备下美酒,静候诸君,凯旋归来!”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六万将士的胸膛中迸发而出,声震四野。
待呼声平息,诸葛亮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过台下的每一个方阵。
“中都护陆瑁,上前听令!”
陆瑁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在!”
一名侍官,手捧托盘,呈上此次出征的符节与帅印。刘禅亲自拿起那象征着无上指挥权的节钺,郑重地交到陆瑁手中。
“中都护!朕与相父,将六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与大汉的西南安危,尽数托付于你!此去南征,当以攻心为上,彰显王化。愿你早日功成,平安归来!”
“臣,陆瑁,领命!”陆瑁高举节钺,沉声应道,“此去,若不平南中,誓不回师!”
授印仪式完毕。陆瑁转身,面对台下六万大军,高高举起手中的节钺。
“全军,出发!”
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鼓号手,奋力吹响了苍凉而雄壮的号角。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如同大地的脉搏,开始有节奏地敲响。
前锋部队的旗帜开始移动,一个又一个的步兵方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开始缓缓向前。紧随其后的是弓弩兵、骑兵、以及辎重部队。六万大\"军,如同一条钢铁巨龙,开始浩浩荡荡地,向着南方的崇山峻岭,延伸而去。
陆瑁、赵云、马谡翻身上马,汇入大军之中。
在经过点将台时,陆瑁勒住马缰,抬头看向台上的诸葛亮与刘禅,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诸葛亮亦手持羽扇,对他微微颔首,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一旁的庞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对着陆瑁,做了一个口型。
陆瑁看懂了,那是两个字——“等你”。
陆瑁收回目光,不再有丝毫留恋,双腿一夹马腹,坐下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向着大军的最前方,疾驰而去。
旌旗蔽日,金鼓连天。
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出成都平原,行出数十里后,地势便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一望无际的沃野千里,渐渐被起伏的丘陵所取代,官道也随之收窄,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轮廓,如同巨兽的脊背,横亘在地平线上。
空气中,那属于天府之国的安逸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而苍茫的荒野之气。将士们高昂的士气中,也夹杂着一丝对未知南中的敬畏。
大军中军,陆瑁、赵云、马谡三人,并辔而行。
陆瑁的目光,从前方那巍峨的山脉收回,他看向身旁那如磐石般沉稳的老将军,恭敬地问道:“子龙,您一生久经战阵,依您看,这南征之路,我军最需注意者,为何?”
赵云并未立刻回答。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平静地审视着前方的道路,良久,才沉声道:“子璋,南中之险,非在兵戈,而在山川。”
他伸出手指,一一点出:“其一,为地利。南中地形之复杂,远胜汉中。我军大部队行动,极易被分割包围,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蛮人依仗地利,忽聚忽散,极为难缠。”
“其二,为人心。南中诸部,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其民久不沐王化,只认部族首领,不知有大汉天子。若不能使其心服,纵使杀尽一族,他族亦会再生祸乱,永无宁日。”
“其三,便是疫病。”赵云的脸色变得格外凝重,“南中瘴气,自古闻名。我军将士多为北方人,若不习水土,极易染病,非战斗减员,往往比沙场死伤,更为可怕。想当年,先帝伐吴,亦深受此时疫之苦。”
一旁的马谡凝神倾听,将老将军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经验。
陆瑁点了点头,赵云所言,皆是切中要害。他随即转头,看向身旁的马谡,继续他的“考校”:
“幼常,你此番随军,名为参军,实为我之耳目与智囊。听完子龙将军之言,你有何想法?我军的先锋,当如何部署?”
马谡精神一振,这是中都护再次给予他展现才华的机会。他立刻拱手道:“回禀中都护!谡以为,我军初入南中,当以稳为主,步步为营。先锋部队,不宜冒进,当以安营扎寨、修筑壁垒、探明道路为首要任务。每下一地,便巩固一地,广派斥候,绘制详细地图,并派遣医师,采集当地水源土质,查验是否有疫病之险。待后方粮道稳固,中军主力抵达,再徐图推进。”
陆瑁听完,不置可否。他勒住缰绳,让战马停下脚步,指着远方那如同绿色屏障般的连绵山脉,缓缓道:
“幼常所言,乃正道之谋。但南中之地,不可纯以常理度之。”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若我军步步为营,蛮人便可以逸待劳,从容布置陷阱。我军修筑壁垒,他们便可遁入深山,让我军有力无处使。我军派出的斥候,若不熟悉地形,在那些老林之中,便如同黑夜里的烛火,轻易就会被他们发现、猎杀。”
陆瑁看着无当飞军道:“这片山林,是蛮人的家。但从今天起,也将是‘无当飞军’的猎场。他们,将成为这片丛林里,真正的幽灵!”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坐下战马再次前行。
“传令前锋,安营扎寨,稳固阵线。同时,命王平率领‘无当飞军’,化整为零,以十人为一队,先行入山!我要在三日之内,得到前方百里之内,所有水源、道路、以及部落分布的详细情报!”
“诺!”传令兵高声应诺,策马而去。
看着那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中的“无当飞军”,赵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与赞许。而马谡,则在震惊之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兵法正道与鬼谷奇谋之间,那截然不同,却又可以相互补充的巨大差异。
大军,继续前行。蜿蜒的长龙,终于彻底消失在崇山峻岭的入口处。
同时,在无当飞军中,王平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平静地走到了无当飞军的阵前。那七百名士兵,早已整装待发。他们的脸上,涂抹着与山林同色的油彩,眼神,如同一头头即将扑向猎物的孤狼。
“中都护有令!”王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足以让在场的每一名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以十人为一队,即刻入山!目标,前方百里,绘制地图,探明水源,查清所有部落位置。三日后,于指定地点汇合!”
“记住!”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你们是幽灵!不许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不许留下任何不必要的痕迹!除非万不得已,不许与任何敌人接触!”
“行动!”
没有“诺”的回答,没有震天的呐喊。
随着王平一声令下,早已编好队伍的七十个战斗小组,如同七十股无声的溪流,瞬间,从大军的侧翼,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原始山林之中。
他们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前一刻,你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下一刻,他便已与树影、草丛,融为了一体。他们之间,只用最简单的手势和模仿鸟兽的鸣叫来交流。
大军依旧在官道上,尘土飞扬,步履沉重地前进。而这七百名“飞军”,却已然化作了真正的幽灵,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节奏,开始对这片未知的土地,进行无声的、立体的渗透。
王平亲自带领着一支由最精锐老兵组成的中心小队,最后出发。他没有骑马,而是像他手下的每一个士兵一样,背负着行囊,手持短弩,双脚稳健地踏入了那片幽暗的林海。
在他踏入森林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条尘土飞扬的进军长龙。他知道,此刻,他们这七百人,便是这六万大军的眼睛、耳朵,以及……隐藏在暗影中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