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寂静,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烛火无声地燃烧着,将灯花一节节爆开,又落入沉寂。关羽紧闭着双眼,那张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竟写满了挣扎与痛苦。陆瑁则长跪于地,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头颅深深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一座沉默的石雕。
终于,关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丹凤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怒火与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混杂着感动、无奈、与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走上前,用那双布满老茧,曾握住青龙偃月刀斩将夺旗的大手,亲自将陆瑁,从地上扶了起来。
“子璋……起来吧。”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父亲……”陆瑁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带着一丝希冀。
关羽看着他,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欣赏。他重重地拍了拍陆瑁的肩膀,叹道:“你有此心,有此远见,为父……心甚慰。凤儿能嫁给你,是我关家之幸,更是主公之幸,大汉之幸。”
他顿了顿,转身走回武器架前,轻轻地,抚摸着青龙偃月刀那冰冷的刀身。
“你说的,为父都明白。江东孙权,狼子野心;傅士仁、糜芳二人,确为庸才,不堪大用。此行,确实……危机四伏。”
陆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关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但是,子璋,这一战,我,必须去。”
“为什么?!”陆瑁几乎是脱口而出,“难道岳父大人,真的要拿整个荆州的安危,去赌那虚无缥缈的军功吗?!”
“军功?”关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在我关某眼中,军功早已是过眼云烟。我所争的,不是功,而是一口气!”
他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瑁,眼中燃烧着一团不屈的火焰!
“想当年,桃园结义,我与主公、三弟,情同手足,誓要匡扶汉室!数十年戎马,我关某何曾畏惧过半步?可自从镇守荆州以来,主公西进,子龙长坂坡扬名,翼德据水断桥,孔明奇谋定乾坤,就连你这后辈,也已是功盖当世,威震华夏!”
“而我呢?我关云长,只能坐守这方寸之地,听着你们一个个建功立业的消息传来!天下人会如何看我?是说我关羽老了,提不动刀了?还是说我耽于安乐,不思进取了?”
“更何况,”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身为兄长的责任与担当,“此乃主公登临王位后,下达的第一道北伐王令!我身为兄长,身为前将军,若在此时畏缩不前,瞻前顾后,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主公?让主公的王令威严何在?!”
“所以,这一战,我非去不可!不为军功,不为虚名,只为向天下人证明,我关羽的刀,还未老!我主刘备的兄弟,没有一个是孬种!我大汉的脊梁,还没有断!”
陆瑁呆住了。他终于明白,他可以预知历史的走向,可以分析出所有的利弊得失,却唯独算漏了一样东西——一个英雄,那颗宁折不弯的,骄傲的心。
这是关羽的宿命,也是他的劫。
看着岳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陆瑁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不甘、担忧、与无奈,全部压下。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随即,他再次对着关羽,郑重地,单膝跪下。
“既然父亲心意已决,瑁,无话可说。”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但是,瑁,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瑁,不能随您北上。瑁,要留在荆州!”
关羽的眉头一挑,正要说话。
陆瑁却抢先一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父亲,您刚才也承认,荆州危机四伏。傅士仁、糜芳二人,心怀怨怼,不可信。江东孙权,虎视眈眈,不得不防。您若执意北上,这后方,必须有一个您信得过,并且有能力镇得住场子的人!”
“大哥虽勇,但历练尚浅,难以独当一面。廖化、周仓将军,皆为冲锋陷阵之猛将,而非镇守一方之帅才。放眼整个荆州,除了我,还有谁,能让您在千里之外,安心作战?!荆州军有你在,多我一个不多。”
“请父亲,下令吧!”陆瑁抬起头,目光如炬,“让瑁,留守荆州!在您北伐期间,总揽荆州一切军政事务!我向您立下军令状!”
“只要我陆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孙权的一兵一卒,踏上江陵的土地!”
“只要我陆瑁还站在这里,就一定会保证您北伐大军的粮草供应,畅通无阻!”
“若有半点差池,不必等您回来,我,自刎于这将军府前!”
关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眼神坚定如铁的女婿,心中百感交集,震撼无言。
他本以为,陆瑁会因为无法改变自己的决定而心灰意冷,甚至负气离去。却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他竟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为自己,为整个荆州,筑起了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好……好……好!”关羽连说三个“好”字,他上前,用力将陆瑁扶起,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有婿如此,我关某,夫复何求?!”
他重重地拍着陆瑁的肩膀,仿佛要将千钧重担,全部交托。
“我答应你!从我出征之日起,你,便是这荆州之主!所有文武官员,三军将士,皆听你号令!荆州军政,钱粮兵马,任你调遣!此,便是我的将令!”
他从腰间,解下那方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前将军”印绶,郑重地,塞到了陆瑁的手中。
“子璋,荆州,就拜托你了!”
陆瑁紧紧地握着那方冰冷而沉重的印信,入手处,是整个荆州的重量。
他知道,历史的轨迹,因为他的存在,终于在此刻,发生了一丝偏转。虽然,他没能阻止岳父北上,但他却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关羽那张写满了信任与托付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放心。”
好的,我已分析该文本。其意图与“写作”相关,是为故事提供情节走向。我将根据此指令续写下一章。
第八十四章 关公提兵临樊城,曹营论战起纷争
第一幕:帅旗北指,麒麟送别
三日后,江陵城外,点将台下。
数万荆州大军,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刀枪如林,甲光向日,肃杀之气,直冲云霄。那场大火带来的阴霾,似乎已被一种即将出征的昂扬战意所取代。
关羽身披黄金锁子甲,外罩绿锦战袍,手持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端坐于赤兔马之上,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下凡。他的身后,廖化、周仓等一众将领,亦是精神抖擞,气势如虹。
点将台上,陆瑁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松。他的身旁,是关凤和一众留守的文武官员。
吉时已到。
关羽举起手中的大刀,遥指北方,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暴喝:
“众将士!随我,北伐!!”
“威!威!威!”
数万将士,用兵器敲击着盾牌,发出的呐喊声,如同山崩海啸,响彻了整个江陵平原!
大军,开始缓缓开拔。
关羽催动赤兔马,来到点将台下,他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上的女婿。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有托付,有信任,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陆瑁默默地回望着他,眼神平静而坚定。
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父亲!保重!”点将台上的陆瑁,对着关羽,重重一拜。
关羽点了点头,不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发出一声长嘶,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汇入了那钢铁洪流之中,向着北方,滚滚而去。
陆瑁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目送着那面绣着“关”字的帅旗,越走越远,直到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城楼的栏杆,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发白。
他知道,历史的剧本,已经正式翻开了最惊心动魄的一页。
而他,作为这盘棋局中最大的变数,也必须开始落子了。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响彻在每一个留守官员的耳边。
“从即刻起,荆州全境,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命!潘濬、王甫,立刻清点南郡、公安两地所有钱粮军械,登记造册,重新部署防务!将傅士仁、糜芳二人,彻底架空,他们麾下的一兵一卒,都必须由我亲自任命的督军掌控!”
“同时,以我之名,向西川主公上表,陈明荆州之危,请求军师,早做准备!”
“命!周仓将军留下的水军都督,立刻率领所有战船,封锁长江沿线所有渡口!任何船只,敢靠近者,先礼后兵!”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与关羽那霸道绝伦的威严截然不同的,一种冰冷、高效、而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绝对掌控力!
如果说关羽是一头咆哮的猛虎,那么此刻的陆瑁,便是一头蛰伏在暗处,悄然张开巨网的,冷静的蜘蛛。
他目送着岳父的身影远去,心中默默地说道:
“父亲,您只管放心地,去威震华夏吧。这后方,有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荆州的悲剧,重演!”
荆州军北上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中原大地。
樊城,这座位于汉水南岸的军事重镇,瞬间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
征南将军曹仁,正在府衙中,与一众将领,研究着那份来自魏王曹操的,与东吴联手夹击荆州的密令。他眉头紧锁,对于这个计划,总觉得有些不安。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将……将军!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曹仁沉声喝道。
“关……关羽!关羽亲率荆州主力大军,已过汉水,正……正向我樊城杀来!其前锋,离此地,已不足三十里!”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府衙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曹仁“霍”地一下,从帅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关羽他……他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我军已与东吴结盟?他难道不怕后路被断?他竟敢主动出击,来攻打我樊城?!”
这个消息,完全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他原本以为,关羽在得知消息后,会龟缩防守,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刚猛,直接一记重拳,朝着他的面门就砸了过来!
“快!”曹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名字,“再去探!陆瑁!是否在关羽军中?!”
斥候连连点头:“探……探过了!据我军多路细作回报,此次关羽北伐,陆瑁并未随行!他……他留在了江陵,镇守荆州!”
“呼——”
听到这个消息,曹仁和在场的一众将领,竟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座压在心头的大山,被挪开了一半。
只要那个怪物不在,一切,都还有的打!
曹仁重新坐下,心神稍定,但眉头依旧紧锁。
就在此时,他麾下的副将翟元,一个满脸横肉的勇将,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出来。
“将军!这真是天助我也!”他大笑道,“魏王令我等约会东吴,共取荆州。如今,那关羽不知死活,竟自己送上门来!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啊!我等正可以逸待劳,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一举将其歼灭!还谈什么夹击?咱们自己就把这头功给立了!”
翟元的话,立刻引起了另一名骁将夏侯存的共鸣。夏侯存乃是夏侯氏的远亲,素来勇猛,他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地说道:
“翟将军所言极是!将军,岂不闻‘水来土掩,将至兵迎’?那关羽不过一匹夫之勇,我军兵精粮足,又占据地利。只需与他堂堂正正一战,必可大破之!怕他作甚?!”
两人一唱一和,瞬间点燃了在场大部分武将心中的战意。他们都是跟随曹操南征北战的悍将,骨子里充满了骄傲与好战的血液。
然而,一个冷静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不可!”
说话的,正是作为魏王使者,前来担任参谋的满宠。
他站起身,对着曹仁一揖,神情严肃地说道:“将军,万万不可轻敌!我素闻关羽此人,虽性格高傲,却非有勇无谋之辈。他明知我军与东吴有约,却依然敢提兵来犯,此事,必有蹊诈!”
“更何况,”满宠的目光,扫过那些一脸不屑的武将,沉声道,“据我所知,关羽用兵,向来稳重。他敢于北上,必然是在荆州后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等若是倾巢而出,与他决战,一旦战事不利,樊城空虚,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因此,宠以为,为今之计,不如坚守城池,高挂免战牌。一面,飞马报知魏王,请求援军;另一面,派人催促东吴,让他们按原计行事,从背后捅关羽一刀!待关羽后路被断,军心大乱,我等再出城掩杀,方是万全之上策!”
“哼!书生之见!”夏侯存闻言,发出一声嗤笑,“我堂堂大魏勇士,兵临城下,却要学那缩头乌龟,坚守不出?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翟元也附和道:“满宠大人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了!那陆瑁既不在军中,关羽便如断一臂!我军猛将如云,兵力数倍于他,何惧之有?若坐等东吴建功,这泼天的富贵,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
“你……”满宠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两人,说不出话来。
“好了!”曹仁猛地一拍桌案,制止了这场争吵。
他的内心,此刻也陷入了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满宠的坚守之策,最为稳妥。但情感上,他身为曹氏宗亲,独当一面的大将,那份属于武将的荣耀与自尊,却让他无法接受“闭门不战”这个屈辱的选择。
翟元和夏侯存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他心中的侥幸。
是啊……陆瑁不在。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能在这里,凭自己的力量,击败甚至斩杀关羽,那将是何等显赫的功勋?足以让他在曹氏宗族之中,地位再次飙升!
富贵险中求!
想到这里,曹仁眼中的犹豫,渐渐被一丝贪婪与决绝所取代。
他缓缓站起,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满宠的身上。
“伯宁先生之谋,虽是老成持重,却失了锐气。”他沉声说道,“我曹子孝,一生征战,何曾畏惧过强敌?!”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南方,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依翟元、夏侯存之言!传我将令!”
“命!满宠,领兵一万,留守樊城!务必确保城池万无一失!”
“我,亲率我军主力,出城迎战!我倒要看看,没有了陆瑁,他关羽,还剩下几分能耐!”
“将军三思!”满宠急声劝阻。
“不必多言!军令如山!”曹仁一挥手,打断了他所有的话,“我意已决!”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翟元和夏侯存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更没有看到,满宠在低头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深深的,对于未来的忧虑。
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惨烈的正面冲突,就在曹仁的一念之差,与麾下将领的怂恿之下,不可逆转地,拉开了序幕。
樊城之外,那片广袤的平原,即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吞噬无数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