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公安城外,长江之滨。
一支由数十艘楼船组成的船队早已整装待发。这些船只并非战船,而是装饰华美的客船,船上张灯结彩,红绸飘飘,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正是为了迎合这场“盛大”的联姻。
刘备身着一袭崭新的锦袍,更显得器宇轩昂。他站在船头,身后是身着便服、手持长枪、目光沉静如水的赵云,以及五百名精挑细选、扮作随从的亲兵。
岸上,诸葛亮、徐庶、关羽、张飞、马良、陆瑁等所有在公安的文武大员,皆来送行。
“大哥!”张飞第一个上前,他那双环眼此刻竟有些泛红,他紧紧抓住刘备的手,瓮声瓮气地说道,“此去江东,万事小心!若那孙权小儿敢有丝毫歹意,你只需传个信来,俺老张立刻提兵杀过江去,踏平他建业城!”
“三弟,休得胡言!”刘备拍了拍张飞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子龙在,你还信不过吗?”
关羽则上前一步,对着刘备深深一揖,言简意赅:“大哥,保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刘备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诸葛亮的身上。他上前一步,将诸葛亮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说道:“军师,我走之后,荆州军政大事,皆由你与云长、季常商议定夺。还有……还有阿斗,备此去,凶吉未卜,倘若……倘若备有不测,我这孩儿,便托付于你了。”
诸葛亮心中一酸,但面上依旧从容不迫。他微笑道:“主公此言差矣。亮已观天象,此行有惊无险,必能成就好事。主公只管放心前去,荆州有亮在,稳如泰山。亮在此,静候主公携新夫人,凯旋而归!”
刘备这才放下心来,与众人一一作别。他最后看了一眼陆瑁,赞许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我不在时,荆州之事,亦有你一份力”。
陆瑁心中领会,躬身回礼。他看着即将踏上征途的赵云,走上前,低声道:“子龙,此行万事小心。江东多诡计,人心隔肚皮。”
赵云深深地看了陆瑁一眼,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眼中,读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凝重与关切。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子璋放心,云晓得。”
吉时已到。
刘备在众人的注视下,与赵云一同登上了为首的楼船。随着一声令下,船队缓缓驶离码头,鼓乐齐鸣,顺流而下,朝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江东大地,浩浩荡荡地进发。
望着远去的船队,陆瑁站在江边,心中默默念道:“子龙,你的第一个锦囊,应该就是在抵达建业之后开启吧……那将是把这场戏,唱给全江东百姓看的第一步。希望一切,都能如军师所料。”
刘备的船队,顺江而下,一路畅通无阻。江东方面似乎早已得到命令,沿途水寨关卡,非但没有丝毫阻拦,反而望见刘备的旗号便早早放行,礼遇有加。
数日后,船队终于抵达了建业。
船队缓缓靠岸,只见码头上早已有一员江东大将在此等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孙权的堂兄,孙静之子——孙瑜。他奉孙权之命,特来此地迎接未来的“姑父”。
“末将孙瑜,参见皇叔!”孙瑜上前,恭敬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刘备连忙扶起,尽显长者之风。
孙瑜将刘备一行人迎至早已备好的馆驿,安顿下来。馆驿之内,陈设华美,仆从如云,一切用度皆是最高规格,足见江东对此次联姻的“重视”。
入夜,馆驿之内,灯火通明。刘备屏退左右,只留下赵云一人。
“子龙,”刘备看着窗外陌生的夜色,心中终究有些不安,“我们如今已身在虎穴,你说,孔明的计策,真能奏效吗?”
赵云神情坚毅,抱拳道:“主公放心。军师临行前有言,抵达建业,便可开启第一个锦囊。云,现在便开。”
说着,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三个锦囊中的第一个。在刘备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拆开锦囊,取出了里面的一张小纸条。
两人凑到烛光下,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清秀而又遒劲的小字:“抵建业,速谒乔公,言明婚事,令其说项于吴国太。而后,大肆采买,遍告城中,务使满城皆知玄德入赘之事。”
“乔公?”刘备一愣,“哪个乔公?”
赵云思索片含,说道:“主公,云曾听闻,江东有二乔,大乔嫁与孙伯符,小乔嫁与周公瑾。她们的父亲,人称‘乔公’,乃是德高望重之国老。如今二乔皆为寡妇,想必乔公亦在此地陪伴女儿。军师此计,是让我们先找这位国老,走‘岳母’路线!”
刘备恍然大悟,抚掌赞道:“妙啊!吴国太既是此事关键,我等若能通过乔公,先在她老人家面前博得好感,便占了先机!孔明真神人也!”
他随即又有些犯难:“可这……大肆采买,遍告全城,又是何意?”
赵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主公,云明白了。军师这是要将此事,从一桩密谋,变成一桩人尽皆知的喜事!周瑜之计,贵在‘暗’,我等便反其道而行,将此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闹得越大越好。如此一来,全城百姓,江东上下,都知道您是来娶亲的。孙权若要反悔,或行不轨,便是自食其言,失信于天下!他若还要脸面,便不敢轻举妄动!”
刘备听完,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不安一扫而空。他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弄假成真’!子龙,此事,便全权交由你去办!”
“诺!”
次日一早,赵云便换上了一身华服,带上从荆州带来的厚礼,前去拜访乔公。
乔公听闻刘备派心腹大将前来拜访,又听闻是为“婚事”而来,果然大喜过望。他本就对促成孙刘联盟十分热心,又与吴国太私交甚好,当即便满口答应,亲自前往吴国太处说项,将刘备夸成了一朵花。
而在另一边,赵云则带着五百名亲兵,涌入了建业城中最繁华的街市。
他们兵分多路,一人一队,见到绸缎庄,便高声喊道:“我家主公刘皇叔,要与孙郡主成亲,所有的大红绸缎,我们全要了!”
见到金银铺,便喊道:“我家主公要给郡主打造首饰,金银珠宝,有多少要多少!”
见到酒楼,便预定下数十桌喜宴;见到糕点铺,便定制了数千份喜饼……
一时间,整个建业城都轰动了!
“听说了吗?刘皇叔来咱们这儿娶亲了!”
“是啊!娶的是咱们主公的亲妹妹,尚香郡主!”
“看这架势,出手真是阔绰!不愧是汉室皇叔!”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南徐的每一个角落。百姓们奔走相告,商贾们喜笑颜开。刘备入赘江东,迎娶郡主,这桩天大的喜事,在短短一天之内,便成了板上钉钉、人尽皆知的事实。
这一切,自然也很快传到了周瑜的耳中。
彼时,他正在柴桑养病,听闻此事,惊得他一口汤药全都喷了出来。
“什么?!刘备他……他竟敢如此大张旗鼓?!”周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之计,是要将他秘密诱来,他倒好,反客为主,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这……这是何人所为?!”
“禀都督,是那赵云!”探子回道,“他昨日拜见了乔公,今日便带着人,几乎买空了半个建业城!”
“诸葛亮!又是诸葛亮!”周瑜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拳砸在案几上,胸口的箭伤再次迸裂,鲜血染红了衣襟,“好个诸葛村夫!竟破了我计策的第一环!他这是要用满城舆论,来绑架主公啊!”
他强忍着剧痛,厉声喝道:“速速备马!我要亲自去见主公!绝不能让刘备的奸计得逞!”
周瑜星夜兼程,一匹快马几乎跑死在孙权府邸门前。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因急怒攻心而显得有些散乱的衣冠,便带着一身风尘与杀气,直闯孙权的书房。
“主公!”周瑜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他一进门,便看到孙权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公瑾,你来了!”孙权看到周瑜,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建业之事,你都知道了?”
“岂止知道!”周瑜的脸色因愤怒而涨红,他指着窗外繁华的街市方向,厉声道,“主公!大事不好了!诸葛村夫已然识破我计!他让赵云如此大张旗鼓,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便是要用舆论将我等架在火上烤啊!如今全城百姓都视刘备为郡主的良配,视我等为促成良缘的君子。此时若再对他动手,我等便成了背信弃义、滥杀无辜的小人,必为天下人所不齿!我之计,全盘皆输矣!”
他越说越气,胸口一阵剧痛,险些站立不稳。
孙权连忙扶住他,叹道:“孤亦知晓此事棘手。如今乔公已在我母亲面前为刘备说了无数好话,我母亲……对他印象甚好,已定下明日在甘露寺相看。此事,已非你我所能掌控了。”
“甘露寺相看?”周瑜一愣,随即眼中寒光一闪,“主-公,相看亦是机会!可在寺中埋伏刀斧手,只要国太一声令下,便将刘备当场斩杀!事后,便说他言语轻薄,死有余辜!”
“不可!”
一个威严而又愤怒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只见吴国太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脸上带着愠色。
“母亲!”孙权连忙行礼。
“国太!”周瑜也急忙躬身。
吴国太冷冷地看了周瑜一眼,说道:“公瑾,你的计策,我老婆子已经听仲谋说过了。太过小家子气!我孙家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岂能用作阴谋诡计的诱饵?如今之事,正合我意!”
她转向孙权,一字一句地说道:“明日甘露寺相亲,照常进行!我倒要亲眼看看,那刘玄德,究竟是龙是蛇!他若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配得上我尚香,我便将女儿嫁与他,结下这门亲,于我江东,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森然:“可他若是个虚有其表的伪君子,言行有失,入不了我的法眼,我老婆子自有决断,也用不着你来安排刀斧手!”
吴国太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喙。她这是将计策的主导权,从周瑜和孙权手中,牢牢地抓回了自己手里。
周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在吴国太面前,他毫无反驳的余地。他心中虽有一万个不甘,也只能躬身应道:“……是,谨遵国太之命。”
吴国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孙权道:“仲谋,传我命令,明日大开寺门,让文武百官,城中父老,都可前来观礼。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孙家嫁女,是何等光明正大!”
说罢,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孙权和周瑜二人,面面相觑。
“公瑾……”孙权面露难色。
周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吴国太已经把话说死,再想用强硬手段已无可能。他的脑筋飞速转动,一个新的念头又涌了上来。
他附到孙权耳边,低声说道:“主公,既然国太执意如此,强攻不成,我等便改为智取。明日甘露寺,若刘备侥幸过关,您便可假意将他留下,成就婚事。”
“什么?”孙权大惊。
周瑜冷笑道:“主公,此乃缓兵之计。婚事是真,软禁也是真!将刘备留在南徐,以宫室美女、歌舞酒色,消磨其英雄之志。他若沉迷于温柔乡中,乐不思荆,久而久之,其麾下将士必将离心离德。到那时,我等再图荆州,岂非易如反掌?此计,比直接杀了他,更为高明!”
孙权听完,眼前一亮,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他抚掌赞道:“公瑾真乃奇才也!好!就依你之言!无论明日甘露寺结果如何,我等都有万全之策!刘备,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