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的视察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鹿笙因发现北区环境特殊而生出的些许侥幸。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的恶意与审视,他不仅在确认她的“悲惨现状”,更是在衡量她还能在这“毒沼”中坚持多久。
这迫使她更加收敛。汲取北区秽气的动作变得更加隐晦,频率也再次降低,修为的积累速度放缓,但体内那炼气五层的灵力在“秽阴之力”的持续浸润下,反而愈发凝实厚重。
然而,怀中那小块玄阴煞石,却如同一个冰冷的诱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精纯却极度危险的阴寒波动。几次尝试以自身远超表面的灵力去小心引导其中一丝煞气,那极致阴寒、仿佛能冻结神魂、撕裂经脉的恐怖力量都让她不得不立刻放弃,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空有宝山而不得入的焦灼感啃噬着她。她知道,若不能尽快找到利用或压制此物的方法,一旦孙福失去耐心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或是这煞石气息意外泄露,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必须找到中和或转化其煞气的方法!
她将希望寄托于知识。宗门内,获取知识最安全、最不易引人注意的地方,便是面向所有弟子开放的“藏简阁”。那里虽然只有最基础的大路货功法手册和宗门常识辑录,但或许就有关于阴寒属性灵材特性或基础药理的零星记载。
然而,去藏简阁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她一个整日与污秽为伴的膳堂杂役,突然跑去查阅典籍,太过突兀。
机会很快来了。这日,她在清理下水甬道时,“不慎”被一块隐藏在淤泥中的尖锐碎骨划伤了手臂。伤口不算太深,但接触污秽之物后,在她刻意不加灵力清理的情况下,很快红肿发炎,甚至边缘隐隐发黑,看起来颇为骇人。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用脏污的破布条草草包扎。过了两日,那伤口在她有意控制下,非但未好,反而愈发红肿,甚至开始持续低烧。她才拖着显得更加“虚弱”的“病体”,找到北区管事,声音沙哑地请示:
“管事大人……弟子前几日不慎受伤,伤口沾了污物,至今未愈,反而愈发严重……浑身无力,怕是染了秽毒……听闻藏简阁有些基础的医草图谱,弟子想去看看,能否找到些对症的草药敷一敷……也好早日恢复,不敢耽误了干活……”
她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干裂,手臂上包扎的布条渗出黄黑色的脓水,浑身还散发着难以去除的异味,看起来凄惨无比。管事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那显然无法用力干活的状态,皱了皱眉,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
“真是麻烦!快去快回!别死在外面晦气!”
“多谢管事大人!”鹿笙连声“虚弱”地道谢,低着头,步履“蹒跚虚浮”地离开了北区。
直到走出北区范围,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异样与避之不及的目光,她才缓缓调整了一下气息,但依旧维持着病弱的姿态,朝着藏简阁走去。
藏简阁位于外门区域,一座古朴冷清的二层小楼。看守的是一位耄耋老修士,修为不高,终日似睡非睡。
鹿笙缴纳了一枚下品灵石(让她肉痛不已)的入门费后,便低头走了进去。阁内弟子寥寥,书架上的玉简和书册也大多蒙尘。
她目标明确,直接走向标识着“杂学”、“药理”、“地理志”的区域。这里果然都是些最基础的典籍,无人问津。
她不敢表现得太有目的性,先是假装翻看了一会儿《宗门山川概要》、《低阶灵兽图鉴》,然后才“无意间”抽出了一本厚厚的、书页泛黄脆弱的《万草纲目·基础篇》。
她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快速而仔细地翻阅起来。凭借炼气五层带来的远超普通杂役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她高效地记忆、分析着每一种可能与“阴寒”、“煞气”、“中和”、“温养经脉”相关的草药信息。
“赤阳草,性烈,喜火,汁液可驱寒毒……” “暖玉苔,生于阳坡石上,性温,研磨外敷可缓解经脉冻伤……” “地脉紫芝,伴阴脉而生,虽性寒,然其芝肉蕴含生机,可调和阴阳……” “腐骨花,生于极阴秽地,其花粉剧毒,然其根茎经特殊炼制,或可吸纳少量阴煞之气……”
一条条信息如同碎片般汇入她的脑海,并迅速进行着交叉比对和风险评估。大多数草药她都闻所未闻,更无处寻觅。但其中几种相对常见、或是特性描述与她记忆中废圃所见相似的草药,被她牢牢记住。
尤其是关于“腐骨花”的那条记载,让她心中一动!此物竟能“吸纳阴煞之气”?虽然其后也注明“花粉剧毒”、“需特殊炼制”,风险极高,但这无疑提供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思路方向!
她不敢久留,强记下所有可能相关的关键信息后,便将书册放回原处,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藏简阁。
返回北区的路上,她脑中仍在高速推演。赤阳草、暖玉苔显然最为对症,但皆是阳性灵草,她根本接触不到。地脉紫芝更是传说之物。唯有这“腐骨花”,听起来阴毒凶险,却可能就生长在类似废弃灵雨圃那样的极阴秽地附近!
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或许是唯一有可能在她能力范围内找到的、解决玄阴煞石隐患的线索。
就在她一边沉浸于思索,一边低头赶路,即将回到北区那令人窒息的范围内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嚣张的呵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孙福正带着那两个面相凶恶的帮闲,拦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提着食盒的少女。那少女正是平日里负责给北区杂役送饭的杂役弟子小禾,此刻她吓得脸色惨白,食盒打翻在地,几个粗面馒头滚落在泥水里。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到你孙爷爷!”孙福骂骂咧咧,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明显是故意找茬。
小禾吓得浑身发抖,连连道歉:“对、对不起孙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就算了?老子这身衣服你赔得起吗?”孙福上前一步,眼神淫邪地在小禾身上打转,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要不……陪师兄喝杯酒赔罪?”
小禾惊恐地后退,却被孙福带来的两个帮闲挡住了去路。
周围有几个路过的弟子,却都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鹿笙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低头绕开。孙福明显是在借题发挥,她自身难保,绝不能在此时引起任何额外的关注,尤其是正面冲突。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小禾那绝望惊恐、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的脸庞,扫过地上那几个沾了泥水、却可能是小禾一天口粮的馒头时,心中某处被触动了。那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以及一丝难以压制的、对孙福这种肆意践踏弱者行径的厌恶。
就在孙福的手即将碰到小禾脸颊的瞬间——
“孙师兄。”
一个怯懦、虚弱、还带着刻意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孙福动作一滞,恼怒地回头,看到是鹿笙,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又是你这晦气的玩意儿?滚开!别碍着老子的事!”
鹿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干净的下品灵石——那是她准备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双手微微颤抖地捧着,递向孙福,声音细弱又充满惶恐:
“孙师兄息怒……小禾师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您……她定然不是故意的……这点灵石,不成敬意,给您洗衣服……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她这次吧……北区管事大人刚吩咐我出去办了事回来,若是……若是看到这边闹得不好看,恐怕……大家面上都过不去……”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看似是在替小禾卑微求情,实则点出了“北区管事”和“刚办了事回来”(暗示她此刻仍在管事视线内),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如果闹大了,引来管事过问,她刚去了藏简阁的事可能被牵连出来,但孙福当街欺辱女杂役、影响北区秩序的事,也绝对讨不了好。
孙福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盯着鹿笙手里那枚寒酸的下品灵石,又看看她那张苍白病态、却眼神低顺到令人厌恶的脸,再看看周围开始若有若无聚拢的目光,权衡利弊。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杂役,在此地与这个“将死之人”纠缠,甚至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实在不值。
“呸!算你们走运!”他最终狠狠啐了一口,一把抓过那枚灵石,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阴冷的目光扫过鹿笙和小禾,“都给老子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说完,他带着两个帮闲,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禾劫后余生,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泪眼汪汪地看着鹿笙,声音哽咽:“鹿、鹿师姐……谢谢你……”
鹿笙摇摇头,低声道:“快回去吧,以后尽量绕开他们走。”她没有多言,也不想惹上更多关联,弯腰帮小禾捡起食盒和那几个脏了的馒头,快速塞回她手里,然后便低着头,步履“匆忙”地向北区走去,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迫不得已、甚至可能后悔的多管闲事。
小禾看着她匆匆离去的、在宽大污秽的杂役服下显得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沾着泥水的馒头,眼圈更红了,默默记下了这份恩情。
回到北区那污秽恶臭的环境,鹿笙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也是一层细汗。刚才那一刻的出手,绝非理智之举,几乎将她再次推到孙福的注意力焦点下,与她一贯的隐匿原则相悖。
但……心中那点莫名的阻滞感,却因此消散了。
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胸口,那枚下品灵石没了,但某种支撑着她的东西,似乎反而清晰了一些。
当务之急,是验证从《万草纲目》中得到的信息。她需要寻找“腐骨花”,或者类似性质的、能够应对阴煞之气的东西。
她的目光,穿过弥漫的污浊气息,再次投向了记忆中那片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废弃灵雨圃。
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决心也更加坚定。
风险依旧,但前路,似乎被她自己踏出了一条更清晰的痕迹。
(第5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