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漫过山脚时,李屿风被刘师兄拽着摔进了前院的结界。玄机子不知何时布下了层淡金色的光罩,黑气撞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油遇水般炸开无数火星。
“师傅!”李屿风挣扎着爬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枚裂开的测心盘。指针断口处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凌霜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玄机子站在堂屋门口,桃木杖斜拄在地上,杖头的八卦镜转出圈圈金光,将蔓延到结界边缘的黑气逼退三尺。“都没事吧?”他的目光扫过气喘吁吁的三人,在凌霜手背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凌霜慌忙将手背到身后,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师傅,祭坛的封印破了,锁魂玉……”
“我知道。”玄机子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先关紧结界,今晚谁也别出去。墨尘,带晓晓去检查各处符阵,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戾气。”
墨尘点头应下,拉着还在发愣的苏晓晓转身离开。白猫从苏晓晓怀里跳出来,蹲在门槛上对着结界外的黑气龇牙,尾巴炸得像团蓬松的雪球。
“刘师兄,你去把库房里的‘镇邪钉’取出来,沿结界边缘钉一圈。”玄机子又吩咐道,目光转向李屿风,“你跟我来。”
李屿风刚要迈步,就被凌霜拉住了。她的指尖冰凉,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屿风,你别听那破罗盘的,我没有……”
“师姐,”李屿风掰开她的手,测心盘的断针硌得掌心生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走进堂屋,玄机子反手关上了门。屋内只点着盏油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沉默的巨人。“测心盘碎了?”他指了指李屿风手里的罗盘。
李屿风把断成两半的测心盘递过去,声音发涩:“是。它指着师姐……还有祭坛深处。”
玄机子摩挲着裂开的盘面,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这测心盘能测人心鬼念,却测不出‘替身’。”
“替身?”李屿风愣住了。
“阴傀门有种邪术叫‘影身术’,能用活人或灵体做替身,模仿对方的气息和容貌,连测心盘都能骗过。”玄机子将罗盘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个青瓷小碗,倒了半碗清水,“你看。”
他用指尖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凌霜”二字,刚写完,字迹突然扭曲起来,化作团小小的黑气,飘了两寸就散了。“真正的凌霜此刻在库房整理符箓,刚才跟你去后山的,是个替身。”
李屿风的脑子“嗡”的一声:“那……那她手背上的血粉?”
“是替身故意沾上的,想引你怀疑凌霜。”玄机子的指尖在水面轻点,碗里的水突然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左眼角有颗痣,正鬼鬼祟祟地往结界边缘摸,手里还攥着枚黑色的钉子,“真正有问题的,是他。”
水面映出的正是刘师兄!李屿风盯着那枚黑钉,突然想起墨尘说过,阴傀门有种“破界钉”,能悄无声息地破坏结界。
“可他刚才还救了我……”
“做戏做全套。”玄机子叹了口气,将碗里的水倒掉,“他弟弟十年前就死了,死于阴傀门的血祭。从那以后,他就被阴傀门控制了,一边假装忠心,一边替他们做事。”
李屿风心里五味杂陈。难怪刘师兄总爱躲在书房角落发呆,难怪他看孩子们的眼神那么温柔——原来他心里藏着这么多事。
“那现在怎么办?直接拆穿他?”
“不行。”玄机子摇头,“他知道的太多,逼急了会鱼死网破。而且……”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阴傀门能派替身,说明他们在暗处盯着咱们,说不定还有别的眼线。”
李屿风心里一紧:“您是说,内鬼不止一个?”
玄机子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包辣条,红油裹着芝麻,香味瞬间弥漫开来。“这是上次下山,你说好吃的那个?”
李屿风懵了:“师傅,这时候您还想着吃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辣条。”玄机子拿起一包,用指尖沾了点上面的辣椒粉,“我在里面混了‘显形粉’,遇到灵体或邪祟会冒绿光。刘师兄是活人,就算被胁迫,身上也不会有反应,但如果是……”
他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苏晓晓的惊呼:“白猫不见了!”
李屿风赶紧冲出去,只见苏晓晓站在院子里,急得眼圈发红:“刚才还在这儿呢,转个身就没影了!”
墨尘蹲在结界边,指着地上的一串爪印:“往西边去了,爪印上有黑气。”
西边是刘师兄住的偏院。李屿风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那边跑,玄机子和凌霜紧随其后。
偏院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李屿风推开门,只见刘师兄正蹲在墙角,手里拿着把锤子,地上散落着几枚黑色的钉子——正是破界钉!而白猫正死死咬住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刘师兄!”李屿风大喝一声,掏出铜钱剑。
刘师兄猛地回头,左眼角的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他一把推开白猫,抄起锤子就朝李屿风砸过来:“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凌霜的桃木剑及时挡在李屿风身前,“当”的一声,锤子被弹开,震得刘师兄后退两步。“你果然是内鬼!”凌霜的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刘师兄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内鬼?你们猜,我身后还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里贴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用鲜血画着个扭曲的“傀”字。
“这是‘牵魂符’,”玄机子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用你弟弟的魂魄威胁你,对不对?”
刘师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锤子的手开始发抖:“别……别碰它!碰了我弟弟就会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李屿风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辣条!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从兜里掉出来一包,红油洒在地上,正对着刘师兄的脚边。
奇怪的是,油星溅到刘师兄的布鞋上,竟没冒绿光。
“不对。”李屿风皱起眉头,玄机子说显形粉遇到邪祟会冒绿光,可刘师兄身上毫无反应,难道师傅猜错了?
他正疑惑,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墙角的阴影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影子很淡,像团被风吹动的烟,飘到刘师兄身后时,刘师兄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举着锤子就朝玄机子冲过去。
“师傅小心!”李屿风大喊着扑过去,却被那团影子撞了个趔趄。他怀里的辣条掉在地上,包装袋裂开,撒出的辣椒粉正好落在影子上。
“滋啦——”
影子突然冒出刺眼的绿光,在月光下显出原形——竟是个穿着私塾先生长衫的游魂!只是他的脸扭曲变形,眼窝深陷,嘴里淌着黑色的粘液,和之前在山梁上遇到的那个温和的游魂判若两人。
“是你!”李屿风又惊又怒,“你不是已经去轮回了吗?”
游魂发出嗬嗬的怪笑,声音里混杂着无数人的低语:“轮回?阴傀门给了我力量,让我留在人间,我凭什么要走?”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按在刘师兄的头顶,“这老东西的弟弟在我手里,他敢不听话?”
刘师兄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睛翻白,嘴角流出白沫。
“原来是你在搞鬼!”凌霜的桃木剑带着红光刺向游魂,却被他轻飘飘地躲开。绿光缭绕的游魂在院子里飞速穿梭,所过之处,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显形粉只对灵体有用,活人沾了自然没事。”玄机子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站到了院门口,手里拿着张黄色的符纸,“屿风,还记得私塾先生的墨香吗?”
李屿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真正的私塾先生游魂带着淡淡的墨香,而眼前这个冒牌货,身上只有刺鼻的腐臭味!
“它是假的!”李屿风大喊着掏出铜钱剑,剑身上的铜钱在月光下发出金光,“真正的先生才不会做这种事!”
假游魂被金光照得惨叫一声,身上的绿光瞬间黯淡了不少。它恶狠狠地瞪着李屿风:“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几个孩子的魂魄,本来还想留着给你当见面礼……”
“你说什么?”李屿风的怒火瞬间被点燃,铜钱剑脱手飞出,在半空转了个圈,化作一道金网罩向游魂。
假游魂被金网困住,疯狂挣扎,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随着它的挣扎,无数细碎的黑影从它体内飘出来,像被打散的墨汁,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别、别杀我……”游魂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弱,脸也恢复了几分之前的温和,“我是被胁迫的……阴傀门抓了我的执念,逼我做事……”
“你的执念是什么?”玄机子走上前,符纸在他掌心微微发亮。
“是、是学堂的那块黑板……”游魂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教了一辈子书,最后一节课写的板书还没擦……”
李屿风心里一酸。他想起望溪村学堂里那块斑驳的黑板,上面确实还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是“人之初,性本善”。
“它说的是真的吗?”苏晓晓拉了拉墨尘的衣角,白猫正用爪子轻轻拍着昏迷的刘师兄的脸。
墨尘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刘师兄的脉搏:“中了‘牵魂术’,但还有救。这游魂体内有两股气息,一股是它自己的,一股是阴傀门的邪气。”
玄机子叹了口气,将符纸贴在金网上。符纸无火自燃,金色的火焰包裹着游魂,却没有灼烧的痛苦,反而像温水般柔和。“执念若解,邪祟自散。”他轻声道,“望溪村的黑板,我会让人擦干净的。”
游魂的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月光里。空气中,似乎又传来那声轻轻的“谢谢”,带着淡淡的墨香。
刘师兄“噗”地吐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玄机子身上,老泪纵横:“仙长,我对不起您……”
“起来吧。”玄机子扶起他,“阴傀门的账,咱们慢慢算。”
李屿风捡起地上的破界钉,突然发现其中一枚钉子上刻着个小小的“七”字。初七……和信上的日期对上了。
“师傅,”他捏着那枚钉子,指尖冰凉,“它说阴傀门抓了孩子们的魂魄,是真的吗?”
玄机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今晚的月色格外诡异,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初七那天,咱们都要去会会他们。”
凌霜走到李屿风身边,递给他一包没开封的辣条,耳根有点红:“刚才……谢了。”
李屿风接过辣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话没说完,就被凌霜敲了个爆栗。
“下次再怀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凌霜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院子里的结界依旧散发着金光,黑气被挡在外面,像一群焦躁的野兽。李屿风撕开辣条的包装袋,浓郁的香味驱散了空气中的阴冷。他突然觉得,不管阴傀门有多少阴谋,只要身边有师傅、师姐、师叔和师妹,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他啃着辣条的动作顿了顿——刚才假游魂说,阴傀门抓了孩子们的魂魄。那望溪村的孩子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月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等待揭晓的谜题。李屿风握紧了手里的铜钱剑,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