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西厢房的窗棂上时,李屿风就被一阵翻纸页的沙沙声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推开门,看见墨尘正坐在石桌旁,面前摊着一摞泛黄的卷宗,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落在卷宗上,映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师叔,这么早就起来忙了?”李屿风凑过去,注意到石桌上还摆着个放大镜,旁边散落着几张描红纸,纸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齿轮纹路——正是阴傀门的符号。
墨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看不清表情:“这些是近三十年的阴气档案,我在查阴傀门的活动轨迹。”他拿起一张卷宗,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符纸拓本,拓本上的符号和描红纸上的齿轮纹有七分相似,“十年前城西乱葬岗出现过类似符号,当时死了三个守墓人。”
李屿风心里一动:“是不是我爷爷去世那段时间?”
墨尘翻卷宗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你爷爷的葬礼后第三天,乱葬岗就出了事。当时玄机子师傅去查过,只带回这张拓本,说阴气里混着铜锈味。”他指了指李屿风兜里的铜钱,“和你这枚铜钱的味道很像。”
李屿风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铜钱安静地贴在布料上,却像块烙铁般发烫。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别信穿黑袍的人,别去城隍庙”,当时只当是老人糊涂了,现在想来,全是预防针。
“这些齿轮纹路有什么讲究吗?”他指着描红纸,“昨天那耗子精提到城隍庙,会不会那里有大阵法?”
“阴傀门的阵法讲究‘以魂为齿,以血为油’。”墨尘拿起放大镜,对准卷宗上的符号,“你看这纹路转角处,有个极小的‘阴’字,说明这是聚阴阵的阵眼符号。而这个……”他又指向另一个符号,“转角是‘煞’字,是用来养煞的。”
李屿风凑近了看,果然在齿轮纹路的拐角处发现了模糊的小字,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他突然想起粮库地窖里的猫傀,那怪物融化后留下的黑油里,似乎也漂着类似的小字。
“那城隍庙的符号会是什么字?”
墨尘没回答,只是从卷宗里抽出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十几个点,每个点旁边都标着日期:“这是近十年出现过齿轮符号的地方,你看它们的分布。”
李屿风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发现那些红点隐隐连成了一个圆环,而圆环的中心,正是城隍庙。
“他们在用十年时间布一个大阵?”他倒吸一口凉气,“要把整个城区都变成养魂地?”
“不止。”玄机子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手里捏着个酒葫芦,“这是‘九转阴罗阵’,每三十年启阵一次,阵眼在城隍庙的地宫。启阵时要献祭九个守门人,才能打开冥界之门。”他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你爷爷当年就是为了毁掉阵眼,才被阴傀门追杀的。”
李屿风只觉得头皮发麻:“那现在……”
“还差三个阵脚没激活。”墨尘在地图上点了点,“分别在旧钢厂、育婴堂和钟楼。这三个地方阴气最重,最容易聚集游魂。”
“那我们赶紧去毁掉啊!”晓晓抱着赵雅的猫从东厢房跑出来,猫脖子上的红绳系着个小小的平安结,“总不能等着他们把阵布好吧?”
“没那么简单。”凌霜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拿着个罗盘,指针正对着地图上的旧钢厂位置轻微晃动,“阴傀门的阵脚都有地缚灵看守,那些灵体被炼过,不怕普通符咒。”她看了眼李屿风,“尤其是你,现在不能随便碰这些阵脚,你的铜钱会被他们感应到。”
李屿风刚想反驳,就见墨尘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眉眼和李屿风有三分相似,手里攥着枚铜钱,站在城隍庙的香炉前。
“这是你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墨尘的声音很轻,“他当年就是因为强行破阵,被阴傀门的‘蚀骨符’伤了根基,才早早过世的。”
照片里的爷爷笑得很精神,完全不像记忆中那个总咳嗽的老人。李屿风摸着照片边缘,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原来爷爷不是病逝的,是被阴傀门的人一点点耗死的。
“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就算会受伤,我也得去试试。”
“傻小子。”玄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报仇也得讲策略,你现在去就是送人头。”他把酒葫芦往腰上一挂,“今天先去旧钢厂踩点,墨尘你带屿风去,我和凌霜去育婴堂,晓晓留在师门守着,顺便看看赵雅的猫有没有异常。”
“为什么让我留下?”晓晓噘着嘴,怀里的猫突然“喵”地叫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像是在安慰。
“因为你能通灵啊。”玄机子眨了眨眼,“要是猫有动静,你能第一时间知道,说不定它还能告诉你些阴傀门的秘密呢。”
晓晓立刻笑了:“对哦!那我一定看好它!”
出发前,墨尘给了李屿风一个小小的铜铃,说是用桃木心做的铃舌,摇动时能驱散低阶游魂。又塞给他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阴气图谱》,里面画着各种阴气流动的纹路,其中就有齿轮纹的详解。
“记住,看到这种纹路就躲远点。”墨尘指着书上的齿轮图,“尤其是纹路里带‘血’字的,那是献祭用的,靠近了会被缠上。”
旧钢厂在城区边缘,红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生锈的铁门挂着把大锁,锁孔里塞着半张黄纸符,符纸已经发黑,显然是被阴气侵蚀过。
“这里的地缚灵是个炼钢工,五十年前被钢水浇死的,怨气很重。”墨尘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罗盘,指针在厂门口疯狂打转,“阴气指数6.8,已经快形成煞了。”
李屿风想起《阴气图谱》里的记载,指数超过5就会对生人产生影响,超过7就能直接伤人。他刚想往后退,就听见厂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进去看看。”墨尘从兜里掏出根铁丝,三两下就撬开了大锁,“跟紧我,别乱碰东西,尤其是红色的物件——那炼钢工生前总穿件红背心,死后执念不散,把所有红色的东西都当成自己的。”
厂里的杂草快有半人高,生锈的炼钢炉像个巨大的铁疙瘩,矗立在厂区中央,炉口黑黢黢的,像是怪兽张开的嘴。李屿风踩着碎玻璃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像是踩在没干的血上。
“师叔,你看那是什么?”他突然指着炼钢炉旁边的柱子,柱子上用红漆画着个符号,正是齿轮纹,纹路转角处的“煞”字被涂成了红色,像是刚用鲜血描过。
墨尘拿出放大镜凑过去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们已经开始祭阵了。这红漆里混着生血,是用来唤醒地缚灵的。”他刚想把符纸贴在柱子上,就听见炼钢炉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劳保鞋在里面走动。
“来了。”墨尘把李屿风往身后拉了拉,“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别说话,闭紧嘴,屏住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炼钢炉里走了出来。那黑影足有两米高,身上裹着厚厚的黑灰,看不清脸,只露出两只冒着红光的眼睛。他手里拖着根烧红的钢钎,钢钎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是炼钢工的地缚灵。”墨尘低声说,手里的符纸泛起金光,“他被阴傀符控制了,已经认不出生人。”
黑影突然停下脚步,红光闪烁的眼睛转向李屿风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辨认什么。李屿风吓得心脏狂跳,攥着铜铃的手心全是汗,生怕自己一出声就被钢钎刺穿。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铜钱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叫出声。炼钢工的黑影像是被什么吸引,突然朝他冲过来,速度快得像阵黑风。
“快走!”墨尘甩出张符纸,符纸在空中炸开,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黑影撞在屏障上,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的黑灰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肉,像是被钢水浇过的痕迹。
李屿风趁机往后跑,手里的铜铃被他摇得叮当响。奇怪的是,铃声响起时,黑影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像是很害怕这声音。
“摇铃!快摇铃!”墨尘在后面大喊,手里又甩出几张符纸,“桃木铃能破阴傀符的控制!”
李屿风这才反应过来,拼命摇动铜铃。清脆的铃声在厂区里回荡,黑影身上的红光越来越淡,动作也越来越迟缓。他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手里的钢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只血肉模糊的手——手上戴着个磨得发亮的银戒指,戒指上刻着个“兰”字。
“他在恢复神智!”墨尘掏出张黄纸,用指尖的血在上面画了个符号,“这是‘安魂符’,快贴到他额头上!”
李屿风捡起符纸,趁着黑影迟钝的瞬间冲过去,把符纸往他额头上一贴。符纸金光一闪,黑影发出一声长叹,身体像融化的冰一样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只留下那枚银戒指掉在地上。
“解决了?”李屿风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墨尘捡起银戒指,戒指上的“兰”字已经被血浸透:“他生前肯定有个叫兰的亲人,执念都系在这戒指上。”他把戒指放进个小布袋,“带回师门净化,也算让他安息了。”
两人在厂区里继续搜查,在炼钢炉深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祭坛,上面摆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贴着张阴傀符,符纸上的齿轮纹里,赫然有个“血”字。
“这就是阵脚。”墨尘用桃木剑挑开符纸,罐口立刻冒出黑烟,里面传来无数细碎的哭喊声,像是有很多游魂被关在里面,“阴傀门用这些游魂养阵,等凑够数量,就能激活这个阵脚了。”
他从包里拿出瓶糯米水,往罐子里一倒,黑烟瞬间变成白烟,哭喊声也渐渐消失了:“暂时压制住了,但根治还得毁掉城隍庙的主阵眼。”
离开旧钢厂时,李屿风回头看了眼那座巨大的炼钢炉,阳光透过炉口照进去,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点像爷爷照片里的城隍庙香炉。他突然觉得,这些被阴傀门利用的游魂,和爷爷、和那个炼钢工一样,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师叔,我们接下来去哪?”
“育婴堂。”墨尘看了看表,“玄机子师傅他们应该也差不多了,去看看有没有发现。”
育婴堂在老城区深处,是栋民国时期的两层小楼,墙皮已经斑驳,窗户上的玻璃碎了大半,隐约能看见里面挂着的褪色摇篮。门口的石碑上刻着“慈爱育婴堂”五个字,字上被人用红漆画了个大大的叉。
“这里三十年前失过火,烧死了二十多个婴儿和奶妈。”墨尘的罗盘指针在门口疯狂转动,阴气指数比旧钢厂还高,“阴气里混着奶香味,是婴儿魂的特征。”
两人刚走进院子,就听见楼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哭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里发毛。李屿风攥紧铜铃,生怕突然跑出个小鬼影。
“别害怕,婴儿魂通常不伤人,除非被邪物附身。”墨尘往楼里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玄机子师傅说这里的地缚灵是当年的奶妈,护着这些婴儿魂,应该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楼里的光线很暗,楼梯上铺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咯吱”作响。墙上挂着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奶妈抱着婴儿,笑得很温柔。李屿风注意到,每张照片里的奶妈都戴着条蓝色的头巾,头巾角绣着朵小白花。
婴儿的哭声突然停了。
整栋楼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李屿风刚想说话,就被墨尘捂住了嘴。墨尘指了指二楼的拐角,那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影子,头上裹着蓝色的头巾,怀里抱着个襁褓,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是奶妈。”墨尘低声说,慢慢松开手,“别碰她怀里的孩子,那是她的执念。”
影子慢慢朝他们走过来,脚步很轻,像飘在地上。她怀里的襁褓里,露出个小小的脑袋,皮肤惨白,眼睛是两个黑洞,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不好,婴儿魂被阴傀符附身了!”墨尘掏出符纸,“奶妈被孩子控制了!”
影子突然加快速度,怀里的婴儿发出一声尖笑,声音完全不像婴儿,倒像个老巫婆。奶妈伸出枯瘦的手,指甲泛着青黑色,直取李屿风的脸。
李屿风赶紧摇响铜铃,铃声响起时,奶妈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怀里的婴儿发出痛苦的尖叫。墨尘趁机甩出张符纸,贴在襁褓上。符纸金光一闪,婴儿突然化作一缕黑烟,从奶妈怀里钻了出来,往二楼的阁楼窜去。
“追!”墨尘率先冲上楼。
阁楼里堆满了破旧的摇篮,每个摇篮里都躺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身上都贴着张黄纸符,符纸上画着齿轮纹。那个黑烟化作的婴儿正在摇篮之间窜来窜去,发出尖利的笑声,每笑一声,就有一个布偶的眼睛亮起红光。
“这些布偶里都附了婴儿魂!”墨尘的脸色很难看,“阴傀门用布偶养魂,太损阴德了!”
他一边画符一边念咒,金光闪过的地方,布偶身上的红光就会熄灭。李屿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带来的糯米水往布偶上泼,虽然效果不如符纸,但也能暂时压制红光。
就在这时,那个黑烟婴儿突然钻进一个最大的摇篮,摇篮上的齿轮纹瞬间亮起红光,整个阁楼开始晃动,墙上的照片簌簌往下掉,露出后面隐藏的符号——正是阴傀门的聚阴阵符号,纹路转角处的“阴”字被染成了红色,像是用婴儿的血画的。
“这才是真正的阵脚!”墨尘掏出桃木剑,往摇篮上劈去,“快帮忙,毁掉摇篮!”
李屿风捡起根断了的桌腿,跟着墨尘往摇篮上砸。摇篮很结实,像是用阴沉木做的,砸了十几下才裂开条缝。缝里冒出黑烟,里面传来无数婴儿的哭声,听得人肝肠寸断。
“用你的铜钱!”墨尘突然大喊,“李家铜钱能破阴邪,快把铜钱贴上去!”
李屿风想都没想,掏出铜钱往裂缝上一按。铜钱刚碰到摇篮,就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裂缝里的黑烟瞬间被金光吞噬,婴儿的哭声也戛然而止。整个阁楼停止了晃动,墙上的符号渐渐褪去,露出下面奶妈和婴儿的合影,照片上的奶妈笑得很温柔,怀里的婴儿正吮着手指。
“解决了。”墨尘松了口气,额头全是汗,“这下阴傀门又少了个阵脚。”
李屿风看着手里的铜钱,上面的“李”字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吸收了黑烟的邪气。他突然觉得,这枚铜钱不仅仅是钥匙,更是武器,是爷爷留给自己保护大家的武器。
离开育婴堂时,夕阳正染红天边。墨尘把从旧钢厂和育婴堂找到的阴傀符拓本收好,说要带回师门和卷宗里的符号比对,看看能不能找出阴傀门的规律。
路过街角的杂货店时,李屿风突然想买包辣条——不是为了吃,是想起晓晓说的,辣条或许能引出赵雅的猫知道的秘密。他刚走进店门,就看见货架上摆着本旧相册,封面已经磨损,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奶妈抱着个婴儿,婴儿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铜钱铃铛,和赵雅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相册怎么卖?”李屿风指着相册问老板。
老板是个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看:“哦,这是前阵子收废品收来的,你要的话给五块钱就行。”
李屿风付了钱,拿着相册往外走,心里突然有个猜测:赵雅的猫,说不定和育婴堂的婴儿魂有关,而那个铜钱铃铛,可能就是当年那个婴儿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