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内,众人围坐成一圈,长孙无忌缓缓吐出“薛举”的名字。
“薛举?他不是被咱们打的大败而回吗?”一旁的侯君集问道。
长孙无忌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不错!此人虽然败给了咱们,带着五万残兵逃回了金城,看似已不足为虑,如同殿下所言,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诸位莫要忘了,薛举西秦军虽然败了,但其带走的都是核心精锐。更关键的是,金城乃至整个陇西、河西之地,民风彪悍,只要他回去招兵买马,相信用不了多久,又能组建起十万二十万的大军,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薛举与突厥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金城以北的广袤区域划过:“西突厥达头可汗死后,继任者颉利可汗继位后,野心勃勃,不断吞并小部落,扩充实力,近几年来,更是屡屡侵扰我大唐边塞。薛举向来与之暗通款曲,以钱财女子换取支持。我军若此时急于倾力东进,薛举必趁我后方空虚,引突厥铁骑卷土重来!届时,我大唐将陷入东西两线作战之绝境!因此,西面之患,非已消除,只是暂时压制。欲彻底解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需缓缓图之,既要军事打击,更需政治分化,切断其与突厥之联系,绝非此刻主力东调之时所能办到。”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刚才些许躁动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
是啊,西边还有一个打不死锤不烂的薛举,背后还站着强大的突厥!
若不顾后方贸然东进,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无忌见众人神色凛然,知道自己的提醒起到了效果。
他话锋一转,手指缓缓南移,越过高耸的秦岭,落在了那片被称为“天府之国”的盆地——巴蜀之地。
“既然东进风险巨大,西顾亦需时日,那么……”
长孙无忌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富有策略性,笑着问道:“我们为何不将目光投向南方?投向这片富饶却尚未被大战彻底摧残,且目前力量相对薄弱的土地?”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成都的位置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说服力:“巴蜀之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素有天府之国美誉。其地易守难攻,当年汉高祖据此而成帝业。如今虽仍有萧铣等割据势力盘踞,然其内部纷争不断,实力远不能与杨勇、乃至与我大唐相比!”
他看向李世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殿下现领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总督陕西、河东军政,此乃陛下明旨。我们正好可借此名义,暗中调集精锐人马,以剿匪、戍边、协防等名义,分批南下,经汉中入蜀!此举一可不惊动洛阳杨勇,二可避免朝中某些人(他意指太子一党)的非议和掣肘。”
他的语气愈发坚定:“一旦成功掌控巴蜀,则我大唐将拥有一个无比稳固的战略后方和巨大的粮仓兵源之地!届时,我军进可沿长江东下,威胁荆襄乃至江左,对杨勇形成侧翼夹击之势;退可凭秦岭、三峡天险固守,立于不败之地!此乃强基固本、暗度陈仓之上上策!待我大军整合完毕,巴蜀财富吸纳消化,届时无论是西进彻底扫灭薛举,还是东出与杨勇决一死战,我大唐都将拥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
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杜如晦眼中精光闪动,缓缓颔首,显然极为赞同此议:“辅机(长孙无忌字)此策,老成谋国!巴蜀,确是我大唐破局之关键!得蜀地,则财力物力人力大增,且拓地千里,大势已成!”
秦琼虽然更渴望在正面战场与强敌交锋,但也深知此策的深远意义,沉声道:“若能顺利取下蜀地,殿下便有了真正稳如泰山的根基!末将愿为先锋!
高士廉抚须微笑,看着自己的外甥,眼中满是赞赏:“辅机深谋远虑,此策甚妙!既能避开与杨勇的过早决战,又能实实在在壮大自身,更避免了与太子在东进问题上的直接冲突,乃一举数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站在沙盘前,目光深邃,久久凝视着那片代表巴蜀的区域。
他的手指从洛阳移到金城,最终重重地落在成都之上。
胸中的憋闷与寒意,似乎被这个宏大而稳健的战略蓝图逐渐驱散。
是的,与其在朝堂上做无谓的争执,与其冒险去啃杨勇这块硬骨头,不如另辟蹊径,夯实自己的根基,壮大真正的实力!
父皇不是将陕东道交给朕了吗?那就把手中的权力好好的利用起来!
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最终化为一道锐利而坚定的光芒。
“好!”
李世民猛地一拍沙盘边缘,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辅机之言,深得吾心!东拒杨勇,西防薛举与突厥,暗中图蜀!此乃当前最稳妥、最有利之上策!”
他目光扫过众心腹,命令道:“即刻起,秘密筹划入蜀之事!克明,你负责制定详细方略,遴选可派往蜀地之文武干才;辅机,你负责协调各方,打通南下通道,筹备粮草军械,务必隐秘;叔宝(秦琼字),你从玄甲军中挑选忠诚可靠、善于山地作战的精锐,加以特训,准备随时听调;舅父,朝中关系及与蜀地旧族的联络,烦请您多费心。”
“臣等遵命!”众人齐声应道,神情振奋而肃穆。
………………
秦王府的书房内,烛火将李世民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众臣皆已领命而去,唯独一人被李世民以眼神留了下来——侯君集。
李世民并未立刻开口,他踱步至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沉沉夜色,望向东南洛阳的方向。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烛光映亮他半张脸,神色凝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