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箭窗缝隙望出去,曹复眯了眯眼。
宋兵的抛石车又扔石头,这次的石块比刚才还大,砸在拒马阵上,槐木“咔嚓”断了几根。
碎石子溅到箭窗沿,弹得“嗒嗒”响,上面的陶片碎得满地都是,踩上去“咯吱”作响。
宋兵的脚步声混着碎陶声,听得人耳膜发紧。
冲车也往前挪,车轮碾过碎陶片,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有的宋兵挽着袖子,胳膊上青筋暴起,推着车喊得满脸通红,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小泥点。
“火罐!扔火罐!”石砚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他手里拎着陶火罐,罐口桑麻点燃,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通红,睫毛上都沾了火星子。
曹复也抓过一个火罐,手却滑了——
掌心伤口渗血发黏,指尖蹭到罐口的桑麻,烧得指尖发麻。
火罐砸在石墙上,火油溅在手背,疼得他手指蜷成拳,却还是抓过下一个,瞄准冲车轮子狠狠扔过去。
胳膊甩得太急,扯得后背旧伤抽了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砰!”火罐砸在轮子上炸开。
火苗窜起半人高,冲车轮子瞬间烧着,宋兵惨叫着往后退,有的鞋被火星子燎了,蹦着脚喊疼,乱作一团。
“好样的!”老柴跑过来。
手里拎着柴刀,往冲车旁的宋兵砍过去,瘸腿晃了晃差点栽倒,手撑在冲车木头上才稳住:“让你们抢粮!让你们挖洞!”
曹复刚想喊他小心,喉咙里卡着灰。
咳了两声才开口,地下“咚咚”声又响起来——不是刚才的方向,是粮堆另一侧,声音更响更密,像有很多人在挖,地面的土都鼓了小包。
他蹲下身,耳朵贴在地上。
冰凉的土贴着脸颊,声响顺着泥土往上窜,震得耳膜发颤。
摸出工械仪,玄铁硌着掌心伤口,又凉又疼,汗混着血把外壳浸得发暗。
“又、又有地道!”周仓声音发颤。
指着粮堆另一侧,腿都软了,扶着粮袋才站稳:“在、在那边!他们想绕着抢粮!”
曹复刚起身,那片土“哗啦”塌了。
更大的地洞露出来,几个宋兵钻出来,举着戈直奔粮堆,戈尖都快碰到周仓的粮袋了。
宋兵的戈尖擦过粟米袋,粗布划开小口。
周仓伸手去捂口子,却没来得及,米粒“簌簌”落在他脚背上,凉得他一哆嗦。
粮袋往地上滑,曹复脚勾住拒马残木,踉跄扑过去,长矛没抓稳,矛尖戳在泥里,溅了满脸土,眼睛都迷了。
“曹公子!”周仓声音发颤。
伸手去扶粮袋,却被宋兵一脚踹在膝盖上,“咚”地跪下去,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闷哼一声,额角冒出汗珠。
粮袋滚到地洞边,半袋米撒出来。
米粒从周仓指缝漏下去,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泥,气得直捶地。
宋兵举着戈要刺,曹复拽过长矛往对方后背戳——矛尖擦着甲胄滑过去,只划开小口,血珠渗出来黏在矛尖上。
曹复急了,抓起地上的灰包往宋兵脸上砸——灰包没捏紧,破在手里,草木灰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俺来!”老柴冲过来,柴刀往宋兵腿上砍,刀豁口蹭着对方骨头,只砍破裤腿,血渗出来。
自己却因用力过猛往地上摔,手撑在泥和米粒里,沾得满手都是。
李岩拎着根削尖的短木矛跑过来。
木矛上还沾着点木屑,是刚才跑急了蹭的,尖茬蹭着手心:“曹哥!我来帮你!”
递灰包时脚步没稳晃了晃,及时扶住拒马残木,灰包没掉。
曹复捡起灰包,指尖蹭到里面的干桑枝。
还带着火塘的焦糊味,想起小时候爷爷帮他扎风筝,也是用这样的桑枝,削得细细的却结实。
“往洞里扔!烧他们!”曹复吼了一声,把灰包往地道里塞。
里面突然伸出手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疼得他龇牙,指节都泛白了。
曹复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陶片,往那只手背上狠狠一砸,陶片碎了,尖茬扎进肉里。
“嗷!”手松了,他趁机把灰包全塞进去,搬过石头压在洞口,石头棱角硌得手掌生疼。
“孟姝!水!”曹复喊。
后背旧伤扯着疼,每口气都像有人拽他皮肉。
孟姝跑过来,陶碗里的水晃着,泼在石头上,水顺着石缝渗进洞,滋滋响,洞里惨叫声更厉害。
李铁匠扛着长矛过来,戳了戳地道口的湿柴:“得、得把洞封死!用桑皮浆混泥,糊在石头缝上——跟俺补锅似的,严丝合缝!”
刚说完,远处抛石车“轰隆”一声。
一块石头砸在粮堆旁的陶瓮上,瓮“砰”地碎了,粟米撒了一地,周仓看得眼睛都红了,蹲下去捡,却捡不过来,急得直叹气。
曹复往箭窗跑,路过丫丫时。
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捡米粒,小手冻得通红,指尖沾着泥,却把米粒往怀里的布兜里塞,布兜都快满了:“爹说、说一粒米都不能浪费……”
曹复摸了摸她的头,刚要说话,地下“哗啦”一声。
鹅山堡另一侧的土塌了,更大的洞露出来,十几个宋兵钻出来,举着戈直奔石屋——那里住着老人和孩子。
“不好!”曹复吼着往石屋跑。
脚腕绊在撒落的米粒上,滑得踉跄两步,手抓着石屋门框才稳住。
摸出工械仪,玄铁的凉意压不住手心的慌。
石屋门口,白发老人举着木棍打宋兵:“别、别碰孩子!”
木棍被宋兵一脚踹断,老人踉跄着没倒,又抓起地上的断棍往宋兵腿上砸。
曹复的长矛终于戳中宋兵后背,矛尖穿透甲胄,血顺着矛柄往下滴,溅在米粒上凝成红点。
“曹哥!俺来!”李岩拎着短木矛跑过来。
往宋兵腿上戳,力道不算轻,逼得对方踉跄了下,手里的戈都歪了。
丫丫抱着陶娃娃躲在门后,小脸煞白,死死攥着娃娃衣角,没哭却直发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是宋兵的杂乱蹄声,是整齐的“哒哒哒”,越来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还夹杂着隐约的号角声。
曹复抬头望烟尘的方向,灰黄色的烟柱在天边扯出条线,蹄声越来越响,撞得耳膜发沉。
他攥紧长矛,矛柄上的血和泥黏得手心发紧,指尖的木刺扎得更深,却浑然不觉。
宋兵也停了动作,往烟尘方向望,脸上满是慌色,有的往后退,忘了手里还举着戈,有的手都抖了,戈尖晃个不停。
老柴拄着柴刀站起来,凑到曹复身边:“这、这蹄声……像是鲁军的?”
曹复没说话,只把长矛握得更紧。
想起柳大夫说的援兵,想起赵队正带来的粮,心里那点慌慢慢沉下去,变成一股狠劲——是援兵,就赢了;是宋兵后援,就接着拼。
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矛尖指向烟尘方向。
后背旧伤抽着疼也忘了揉,眼里只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等着看清来的是谁。
风卷着硝烟和米香吹过来,带着股说不清的焦灼与期盼,裹着整个鹅山堡的呼吸,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