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瑶就被院外的竹笛声吵醒了。那声音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绕着竹篱笆打了个转,从窗缝里钻进来,挠得人心里发痒。她披衣下床,推窗一看,墨尘正坐在老槐树下吹笛,竹笛是新做的,笛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竹青,笛孔边缘被手指磨得发亮。
“醒了?”墨尘转过头,笛声戛然而止,嘴角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琢磨着用笛声催催月光花,让它们早点爬满竹架。”
青瑶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脚边的竹篮——里面装着新割的灯芯草,还沾着露水,旁边放着把小镰刀。“这是割了多久?露水都打湿裤脚了。”
“没多久,”墨尘起身拍了拍草屑,“灯芯草得趁晨露没干时割,芯子更润,做出来的灯芯不呛烟。”他把竹篮递过来,“你闻闻,带着点清甜味呢。”
青瑶凑过去嗅了嗅,果然有股草木的清香,混着露水的凉,让人精神一振。“李婆婆说的旧兔子灯找到了吗?”
“找着了!”墨尘眼睛亮起来,转身往堂屋跑,“她一早就在翻樟木箱,说是在垫底的棉絮里压着呢。”
堂屋里,李婆婆正戴着老花镜,用细针缝补兔子灯的耳朵。那兔子灯比记忆里小了一圈,布面褪成了浅黄,两只耳朵耷拉着,一只耳朵上还缺了个小口,露出里面的竹篾骨架。“你看你看,”李婆婆举起灯,对着晨光照,“骨架没坏,补补就能用。当年你总揪着这耳朵啃,把线都咬松了。”
青瑶接过兔子灯,指尖抚过那道缺口,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她总爱抱着兔子灯睡觉,夜里饿了就下意识啃耳朵,娘发现了总笑她“把兔子啃瘦了”。眼眶一热,她把灯抱在怀里,像抱着团暖烘烘的旧时光。
“快别酸鼻子了,”墨尘把晒灯芯草的竹匾搬进来,“李婆婆说,等把四盏灯做好,就挂在竹架上,让旧兔子带着新花藤,在月光里转圈圈。”
“转圈圈?”青瑶愣了愣。
“我做了个转架。”墨尘拉她到院里,指着竹架旁的小装置——几根竹条拼成十字,架在轴上,轴底坠着块小石子,“灯挂在上面,夜里起风,借着风力就能转。影子投在墙上,花藤就像在爬,兔子就像在跑,多热闹。”
青瑶看着那转架,忽然想起昨夜灯影里的竹牛和篱笆。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让这满墙的影子“活”起来。
“对了,”李婆婆端着个陶碗出来,里面盛着黄色的粉末,“野菊粉磨好了,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采。”
粉末带着阳光的暖香,青瑶捻起一点混进丝线里,原本银白的线立刻染上淡淡的金芒,在光下看,真像缀了星子。“够了够了,”她笑着把线缠在线轴上,“这颜色绣‘绽放’灯的花瓣,肯定像被月光镀了层金。”
墨尘蹲在旁边编新的竹灯架,手里的竹篾柔韧得像丝线,在他指间绕出朵花的形状。“‘绽放’灯的架子得做得大些,”他头也不抬地说,“要让花瓣的影子能铺满半面墙。”
“那我得把针脚绣得更密,”青瑶挑出最细的针,“不然影子会发虚。”
李婆婆坐在竹椅上,一边晒灯芯草,一边哼起了旧调子。那调子慢悠悠的,像溪水漫过鹅卵石,青瑶听着,手指在竹纸上穿梭得更快了。银线在“绽放”灯的竹纸上蔓延,勾勒出层层叠叠的花瓣,混着野菊粉的丝线在花心打了个结,像藏了颗小小的太阳。
墨尘的竹灯架渐渐成形,花瓣的弧度被他磨得格外圆润,竹篾接口处用细麻线缠牢,摸上去光溜溜的,不会勾破竹纸。他把架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看,光影透过镂空的花瓣落在地上,竟真的像朵半开的花。“你看,这样影子落在墙上,花瓣的层次就出来了。”
青瑶凑近看,地上的花影果然一层叠着一层,边缘带着毛茸茸的光,像被晨雾晕染过。“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比我画的还像。”
“那是自然,”墨尘难得得意了一下,嘴角扬起的弧度比阳光还亮,“也不看是谁编的。”
李婆婆在旁笑骂:“臭小子,夸你两句就翘尾巴!赶紧把转架再加固加固,别等挂了灯,一阵风就吹散了。”
墨尘嘿嘿笑着应了,转身去拿麻绳,竹刀在阳光下闪着光,落在竹架上的影子,竟也带着点雀跃的节奏。
青瑶低下头,继续绣“绽放”灯的最后一片花瓣。针脚穿过竹纸的声音,墨尘加固转架的敲打声,李婆婆翻晒灯芯草的沙沙声,还有远处竹笛声残留的余韵,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
她忽然想起娘说过的另一句话:“日子不是算出来的,是过出来的。”此刻满院的光影、声响、气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期待,编在竹架上的心意,晒在阳光下的牵挂,正一点点把未来的样子,绣进这寻常的日子里,温柔得让人想轻轻抱住。
“绣好了!”青瑶举起“绽放”灯,阳光透过竹纸,把金色的花瓣影子投在墙上,像朵真的月光花在缓缓展开。
墨尘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过来,眼里的光比阳光更盛。李婆婆也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忽然一拍手:“等中元节夜里,咱们就把四盏灯都挂上,再摆上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让旧兔子带着新花藤,在墙上跑个痛快!”
风穿过竹架,吹得灯芯草沙沙响,像在应和这个约定。青瑶看着墙上渐渐清晰的花影,忽然觉得,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煎熬,而是像这灯影里的花,每一秒的生长,都在靠近最动人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