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天已微亮,竹筏泊在柱子家后的浅滩,露水顺着芦苇棚的缝隙滴下来,在竹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青瑶正用老郎中给的铜剪子修剪竹筏边缘的毛刺,晨光透过薄雾照在剪口上,竹纤维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被雨水泡透后特有的光泽,像浸了油的琥珀。
“你看这竹节,”墨尘蹲在旁边,手里捏着株刚挖的紫菀,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李伯说越丑的草药越管用,竹子是不是也这样?”他指着竹筏底板上块凹凸不平的疤,“这块疤看着碍眼,却比别处结实,上次撞在礁石上,就它没裂。”
青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处竹疤确实格外粗壮,纹理像只蜷着的手掌,紧紧攥着周围的竹条。“或许吧,”她剪下最后一缕毛边,铜剪子“咔嗒”一声合上,“就像人身上的疤,看着不好看,却是熬过来的证明。”
正说着,柱子娘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夹着老郎中的叮嘱:“这紫菀得用蜜炙过才不呛人,你让柱子去镇上买两斤槐花蜜,记得要新酿的,去年的陈蜜发苦……”青瑶起身要去帮忙,却被墨尘拉住:“让柱子自己去,咱们去把竹筏修完。”他指了指筏尾的破洞——昨夜靠岸时不小心撞在石头上,竹篾裂开了道细缝,正渗着水。
两人翻出备用的竹篾,青瑶负责把旧篾抽出来,墨尘则劈新篾填补。竹篾在他手里变得听话,三两下就编出个菱形的补丁,青瑶看着他灵活的指尖,忽然想起老郎中的话——“手巧的人,心也细”。她从储物格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晒干的甘草,用热水冲泡后,递给他一碗:“先润润喉,你刚才劈竹篾时咳了好几声。”
墨尘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低头抿了口,甘草的甜混着水汽漫开,忽然笑了:“还记得去年你第一次编竹篮,把篾条编反了,最后急得哭鼻子吗?”
“那是因为你在旁边笑!”青瑶瞪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不过那次编的篮子,李伯倒是说结实,现在还在药铺装陈皮呢。”
说话间,柱子提着空篮子从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修竹筏,挠着头笑:“我娘说多谢你们送李伯来,不然这雨夜里真不知该咋办。”他把篮子往竹筏上一放,“我去买蜜,你们要带点啥不?镇上张记的芝麻饼刚出炉的,香得很。”
“帮我们带两斤槐花蜜,”墨尘说,“顺便问问张记,能不能多烤几个咸口的饼,青瑶爱吃。”青瑶刚要反驳,就被他用眼神按住——那眼神里藏着笑意,像晨雾里的阳光,暖得让人没法动气。
柱子走后,老郎中背着空药箱出来,手里拿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布包。“这是给你们的,”他把布包递给青瑶,“里面是川贝母的种子,适合在湿润的地方种,等长出新苗,挖出来晾干,比买的药效好。”他又从药箱里拿出本泛黄的药书,“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上面记了些草药的用法,你们闲时看看,说不定用得上。”
青瑶翻开药书,首页是幅手绘的草药图,旁边写着行小字:“药有性,人有情,草木皆有灵。”字迹苍劲,带着岁月的温度。她忽然想起昨夜老郎中摸着竹筏栏杆说的话,原来所谓“载人心”,不只是遮风挡雨,更是把这些细碎的牵挂、温暖的嘱托,一点点织进日子里。
墨尘把川贝母种子小心地收进陶罐,和青瑶的风信子种子放在一起。阳光穿过薄雾,照在陶罐上,两种种子的轮廓在罐壁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在悄悄生根。他忽然拿起铜剪子,在竹筏的疤结处刻了个小小的“尘”字,又让青瑶刻个“瑶”字在旁边。“这样,就算以后竹筏旧了,咱们也能认出它。”
青瑶握着铜剪子,指尖有些发颤。刻下去时,竹屑纷飞,落在她的手背上,像细碎的星光。两个字挨在一起,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仿佛从一开始就该在这里。
柱子买蜜回来时,带了袋热乎乎的芝麻饼,咸香混着槐花蜜的甜,在竹筏上漫开来。老郎中已经背着药箱往回走,远远地挥了挥手:“记得常来药铺坐坐,我教你们炮制川贝!”
墨尘掰开一块芝麻饼,递到青瑶嘴边,饼渣落在她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青瑶咬下一口,饼的脆、蜜的甜、还有竹筏上淡淡的草药香,混在一起,竟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她看着筏尾补好的竹篾补丁,看着刻在疤结上的两个字,忽然明白——所谓日子,就是这些带着疤的竹筏、带着甜的饼、带着香的药草,还有身边这个人,慢慢凑成的。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竹筏轻轻晃了晃,像在附和她的心思。远处的山梁在晨光里舒展着轮廓,老郎中说过的迷路故事,此刻听来竟带着点温暖——毕竟,迷路时遇到的草药,遇到的人,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