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骸荒原的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寂与混乱。它并非一片平坦的土地,而是由无数破碎的星辰残骸、扭曲的空间褶皱以及上古大战遗留的、至今仍未完全平息的规则风暴带,共同构成的一片广袤而危险的星域。
这里没有统一的秩序,没有公认的律法。弱肉强食是唯一的通行证,隐匿与背叛是生存的常态。它是文明的疮疤,是光鲜表象下滋生的阴影,也是沈流石评估报告中,必须直面的一页。
沉星崖分所,主事堂。
“你要亲自去?”阿九看着正在整理一枚简陋储物戒指的沈流石,语气平静,但眼神中透露出不赞同。那枚戒指里只有几块中品灵石、一些基础的疗伤和回气丹药,以及几件毫无标识、品质寻常的防御法器和一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制式飞剑。
“嗯。”沈流石将戒指戴在手上,活动了一下手指,“既然要写评估报告,就不能只坐在家里看数据。百草阁那条线虽然断了,但指向了万骸荒原。那里是藏污纳垢之所,也是观察这个文明‘暗面’的最佳窗口。”
他换下那身代表着界域质检司司正的、略显庄重的青袍,穿上了一身灰扑扑的、带着磨损痕迹的粗布劲装,收敛了周身所有显眼的灵光与规则韵味。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修为平平(约在筑基中期)、为了生计或机遇不得不闯荡险地的普通散修。
“你的身份,还有织天之尺……”阿九提醒道。沈流石如今的名声在某些层面已然不小,而织天之尺更是重宝。
“尺在心中,不在形。”沈流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有温润的光华内敛,“至于身份,‘流石标准’的推行者这个名头太响,暂时不能用。这次,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有点好奇心的‘观察者’。”
他看向阿九:“分所需要人坐镇,胡硕他们经验尚浅,应付不了突发状况。而且,你的监测能力,留在这里能覆盖更大范围,确保示范区的稳定。”
阿九沉默了一下,知道沈流石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上前一步,指尖一缕极其细微的、融合了织网秩序与希望之火特性的蓝金色光点浮现,轻轻点在那枚储物戒指上。
“一道警戒印记。”她解释道,“非致命,但在你遭遇无法抵御的危险时,能强行激发一次短距离的规则扰乱,为你争取脱离的时间。同时,它也能让我模糊感知到你的大致方位和状态。”
沈流石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多谢。”
没有更多的告别言语,沈流石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沉星崖,朝着西南方向的万骸荒原而去。
他没有使用任何显眼的飞行法宝或遁术,只是凭借自身对规则的微妙掌控,以一种看似寻常、实则效率极高的方式在星空间穿梭,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
数日后,那片死寂而混乱的星域出现在眼前。
尚未真正进入,一股混杂着血腥、腐朽、以及无数种混乱规则摩擦产生的“信息噪音”便扑面而来。在这里,沈流石那进化后的规则视野所“看”到的,是一片极度扭曲、冲突、却又在某些角落达成诡异平衡的景象。
破碎的陆块悬浮着,上面可能同时存在着炽热的熔岩与极寒的冰霜。空间裂缝如同活物般时隐时现,吞噬着不小心靠近的一切。一些区域弥漫着浓稠的、能侵蚀神智的怨念瘴气,而另一些地方则可能突然爆发出毫无征兆的规则风暴。
这里没有“合格”与“不合格”的明确界限,因为“混乱”本身,就是此地的规则。
沈流石收敛气息,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者,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荒原。他避开了几处明显有强大气息盘踞的残骸聚集地,也绕开了几股正在为争夺某块稀有矿物而生死相搏的修士团伙。
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与百草阁那丝异常规则签名同源的气息,或者,更广泛地,观察这片法外之地的“生态”。
他来到一处相对“平和”的、由几艘巨大星舟残骸拼接而成的临时聚集点。这里没有固定的建筑,只有各种歪歪扭扭搭建起来的棚户和洞府,修士们形色各异,大多眼神警惕,带着戾气或麻木。
沈流石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此地特有的、用某种混乱规则滋养出的怪异植物酿造的、带着轻微致幻效果的“浊酒”,默默倾听着周围的交谈。
“……听说了吗?‘黑骨’的人前几天又端了一个不开眼的小队,据说找到了一块‘虚空晶髓’……”
“……妈的,这鬼地方的规则越来越不稳定了,昨天老子的洞府差点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给吞了……”
“……‘秘宝阁’最近在大量收购稳定的规则碎片,价格开得不低,就是来历要求有点严……”
“……嘿,有什么严的?只要东西好,谁管你从哪儿弄来的?‘暗影集市’今晚就有场拍卖,听说有好货色……”
杂乱的信息如同碎片般涌入沈流石耳中。他不动声色地分析着:
· 黑骨:一个活跃在荒原的劫掠团伙,实力不详,行事狠辣。
· 规则不稳定:印证了他的观察,此地规则处于动态失衡中。
· 秘宝阁:一个似乎有固定渠道、追求“稳定”资源的势力。
· 暗影集市:一个非法的地下交易场所。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规则视野无声地开启,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分析着每一个修士身上的能量签名、功法痕迹、乃至他们随身物品散发的微弱规则波动。
大部分人的规则签名都带着此地主流的混乱、暴戾特性。但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斗篷、独自坐在角落喝酒的修士。他的灵力波动很普通,约在筑基后期,但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装饰用的、刻着扭曲符文的骨片上,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与百草阁那异常签名同源的、经过加密和伪装的空间规则波动!
找到了!
沈流石心中一动,但没有立刻行动。他继续观察,发现那灰斗篷修士虽然看似悠闲,但眼神偶尔会飞快地扫过入口处,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身影进入了这个聚集点。此人身材高瘦,面容阴鸷,穿着带有“秘宝阁”标识的服饰,修为在金丹初期左右。他径直走向那灰斗篷修士,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在进行某种交易确认。
沈流石注意到,在交谈时,那秘宝阁修士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指尖萦绕的灵力波动,竟然也带着一丝与那骨片同源、但更加隐晦的规则签名!
秘宝阁……也牵扯其中?
交易似乎很快完成,秘宝阁修士留下一个小型储物袋,拿起骨片检查了一下,便匆匆离去。那灰斗篷修士则将储物袋收起,继续若无其事地喝酒。
沈流石沉吟片刻,没有去打草惊蛇。他悄然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附着在了那灰斗篷修士的衣角上。这是一种基于规则层面的追踪技巧,若非对规则理解极深,极难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几块下品灵石,如同其他厌倦了此地的过客一样,起身离开了这个聚集点。
在他踏出聚集点的刹那,意识深处,那份《修真文明现状评估》草案再次自动翻页,新的文字浮现:
【田野调查记录已更新。】
【观察地点:万骸荒原(法外之地)。】
【现象记录:
1. 高度无序环境下的弱肉强食生态。
2. 非法交易活跃,涉及资源、情报、乃至规则造物。
3. 检测到与“个案分析”中高危技术残留同源的加密规则签名,关联个体(灰斗篷修士)及组织(秘宝阁,疑似)。】
【初步分析:旧日危机技术(熵增盟相关)并未消失,可能已通过地下网络进行扩散、交易或重组。其目的不明,但潜在威胁等级:中高。】
【评估建议:需建立对非法规则技术流通的监控与打击机制,厘清其扩散网络与最终流向。】
沈流石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混乱的星域,目光深邃。
这次无声的“质检”,收获远超预期。文明的暗面,比他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
而他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该跟着那条“线”,去看看它究竟通向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