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未明,寒意刺骨。县衙礼房外的空地上,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数百名学子提着考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个个神情肃穆,眼神中交织着紧张、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比这冬日的寒气更令人窒息。
县试,科举之路的第一道龙门,足以决定许多寒门子弟一生的轨迹。
林弈站在人群中,依旧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衫,考篮是原主留下的旧物,边缘已有磨损,里面装着笔墨砚台,以及几块昨夜特意多做的、用以充饥的刺梨糖膏。他面色平静,目光扫过前方灯火通明的衙门口,那里衙役肃立,戒备森严。
他能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赵跋及其党羽。自文会后,赵跋等人明显收敛了许多,不再轻易上前挑衅,但那眼神中的怨毒,却是有增无减。林弈心中冷笑,并未理会,只是将考篮握得更紧了些。
“哐——!”
一声铜锣脆响,划破黎明的寂静。礼房大门缓缓开启,一名身着官袍的县丞出现在门口,神色威严,朗声宣布考场规矩,无非是不得夹带、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污损试卷等老生常谈。但每一句落下,都让场中学子的心弦绷紧一分。
唱名开始。被念到名字的学子,需高声应答,然后上前接受搜检,方可入场。
“清河镇,赵跋!”
赵跋立刻挺直了腰板,高声应了句“到”,得意地瞥了林弈一眼,率先走上前去。负责搜检的衙役似乎与他相熟,动作颇为敷衍,随意翻了翻考篮,拍了拍身上,便挥手让他进去了。
唱名继续。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学子们或紧张或从容地经过搜检,踏入那决定命运的考场。
“杨柳里,林弈!”
林弈深吸一口气,清朗应道:“到!”
他提着考篮,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几名衙役立刻围了上来,按照程序开始搜查。翻看考篮,检查笔墨,甚至要求解开外衫,摸索有无夹带。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然而,就在一名面色黝黑、眼神有些闪烁的矮壮衙役检查他考篮时,林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那衙役的动作比其他人都要慢,手指在篮底和边缘反复摩挲,目光似乎总在不经意地瞟向他的袖口和腰间。而且,林弈注意到,这名衙役的站位,恰好挡住了身后其他衙役的部分视线。
不对劲。林弈心中警铃微作。他想起赵跋那怨毒的眼神,想起这世间从不缺少的龌龊手段。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配合着检查,但全身的肌肉都已悄然绷紧,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搜检完毕,并未发现异常。那矮壮衙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但还是挥挥手,示意他进去。
林弈提起考篮,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正式踏入了县试考场。
考场内更是肃穆。一座座低矮的号舍排列整齐,如同蜂巢,每间仅容一人转身。号舍前有狭窄的通道,有衙役持棍巡视,目光锐利如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汁和木头腐朽的气味。
他被引路的胥吏带到了一间位置颇为偏僻的号舍前。这间号舍紧靠着内墙,光线比其他号舍明显暗淡许多,而且似乎处在风口,寒风嗖嗖地往里灌。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就在他这间号舍斜对面不远,就有一个衙役固定的值守点,那衙役的目光,似乎总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这个方向。
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林弈的心沉了下去。阴暗的光线影响书写,寒冷的天气消耗体力,再加上被重点“关注”……这考场环境,对他极为不利。
他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平静地走进号舍,将考篮放在那张布满刻痕的窄小木板上,坐下。冰冷的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开始研磨,准备迎接即将发放的试卷。
考场内渐渐坐满了人,鸦雀无声,只有研墨的细微声响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在数百个号舍间弥漫。
就在所有学子都已入场,考官即将宣布封场、发放试卷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那名在门口搜检时神色异常的矮壮衙役,不知何时,竟沿着通道,巡逻到了林弈的号舍附近。他装作巡视的样子,目光扫过各个号舍,脚步却在不经意间,靠近了林弈。
林弈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当那衙役靠近时,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
只见那衙役在经过林弈号舍门口的瞬间,身体似乎被旁边号舍突出的木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臂“无意”地朝着林弈放在木板边缘的靠篮扫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林弈看得分明——那衙役借着身体踉跄和宽大袖袍的掩护,右手手指极其隐蔽而又迅速地一弹,一个揉得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纸团,如同毒蛇吐信,直射向他的考篮!
来了!
他们果然要用这最歹毒、最难以辩驳的栽赃陷害之法!
那纸团一旦落入考篮,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他林弈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舞弊之罪,足以让他功名尽毁,前途尽丧,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