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凡洗漱完毕，客厅里已经安静下来，爸妈似乎也回房休息了。
他原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间，目光却瞥见表弟林磊儿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和温柔的说话声。
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溜达到门口，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好奇磊儿这么晚还在和谁聊天。
门缝里，他看到林磊儿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亮着，显然是在视频。
而下一秒，林磊儿那平时总是冷静理智，甚至有些木讷的声音，此刻却像浸了蜜糖一样，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羞涩的温柔的声音：
“嗯，我知道。你也是，别熬太晚。” 短暂的停顿后： “悦然，我...我想你了。”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门外的方一凡。他猛地顿住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露出又是惊讶又是想笑又觉得此刻进去会非常不合时宜的复杂表情。
没想到，自家这个一向只对数据和公式感兴趣的学霸表弟，谈起恋爱来竟然能这么...腻歪又纯情。
他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打扰这小两口的甜蜜时刻，正打算悄悄退开，却见视频里的陈悦然似乎说了句什么，林磊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动了一下椅子的角度。
就是这一转，屏幕那头的陈悦然恰好看到了门口那个探头探脑，表情古怪的方一凡。
“磊儿，”视频里传来陈悦然带着笑意的，“你后面好像有人？”
林磊儿一愣，猛地回头，正好对上方一凡那双写满了“哦豁被我抓到了”的眼睛。
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瞬间爆红，声音都变了调：“表......表哥？！你......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视频那头的陈悦然也看到了方一凡，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表哥晚上好。”
方一凡见躲不过去了，干脆大大方方地推开门，靠在门框上，对着摄像头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哈喽，弟妹，好久不见啊！”
然后他才把目光转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林磊儿，故意拉长了语调，“我看你门没关严实，就想过来找你聊聊天，没想到啊没想到~”眼神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啧啧啧，我们磊儿...这么会谈恋爱的啊？”
这话一出，视频里的陈悦然和屏幕外的林磊儿脸颊同时熟透了。
林磊儿羞得无地自容，赶紧对视频那头说：“悦然，那个我表哥找我有事，我们......明天再聊吧。你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磊儿。”陈悦然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和羞涩，很快挂了视频。
方一凡看着屏幕黑掉，故意咂咂嘴：“哎呀，怎么挂了？继续聊嘛！”
“表哥！”林磊儿羞恼地喊了一声，整张脸还红扑扑的。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方一凡笑着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林磊儿的床上，还弹了两下。
林磊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把脸上的热度压下去些许，努力恢复平时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通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他转过身，看着大大咧咧躺在自己床上的方一凡，问道：“表哥，你要聊什么？”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方一凡，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磊儿，你觉得我...我最近......”他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说到一半又卡住了，眉头微微蹙起。
林磊儿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关切的问：“怎么了表哥？出什么事了吗？和英子...吵架了？”
方一凡摇摇头，目光从天花板移开，看向林磊儿，眼神里有些复杂：“不是和英子......我们很好。是......是我自己。”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觉得我的状态，有点不大对劲。”
他坐起身，双手无意识地搓着：“和英子回到深圳那个海边，把心里那些害怕的、憋着的东西喊出来之后，好像是痛快了，发泄出来了。但......回来之后，心里头一直不得劲。空落落的，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的心慌，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
他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烦躁：“我又不敢告诉你小姨和小姨夫，怕他们担心，也觉得跟他们说不明白。想来想去，只能来问问你了。你脑子好使，看事情比我清楚。”
林磊儿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他小姨之前确实私下和他提过，说方一凡从海边回来那天情绪特别激动，像是把积压了很久的东西爆发出来了。
此刻听到方一凡自己亲口说出来，林磊儿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起身，走到房门口，小心地打开门缝看了看安静的客厅，然后轻轻的把门反锁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回床边，在方一凡身边坐下，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和认真。
“表哥，”林磊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其实你从把英子从海里救上来，自己昏迷了几天，从醒来的那天起，你就没好过，对吧？”
方一凡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磊儿，嘴唇微张，似乎想反驳，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双总是闪烁着乐观和活力的眼睛里，第一次在林磊儿面前流露出了一种被看穿后的震惊和无措。
林磊儿看着他这反应，心里更确定了。
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之前也不是很确定，只是一种感觉。总觉得你醒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太‘好’了，好得有点......不像你了。”
他的声音平静：“各种无微不至的细心，超乎年龄的担当和沉重的责任感，表哥，这些真的是你自然而然的表现吗？还是......只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你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弥补当时的‘失误’，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对得起所有人？”
林磊儿的目光锐利而清澈：“这可能不是什么真正的‘长大了’、‘懂事了’，也许海边的发泄让你稍微轻松了一点，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根子里的东西，还没清理干净。你只是在用‘好’来掩盖和压抑那种......差点失去的恐惧和后怕。”
方一凡怔怔地听着，林磊儿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仔细审视的角落。
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以为自己已经扛过去了，却没想到，早就已经有人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林磊儿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一滴、两滴，泪水无声的从他指缝间渗出，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也砸在了林磊儿的心上。
林磊儿看着方一凡这样，自己的眼眶也瞬间就红了。
伸出手，用力的捏住方一凡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表哥...我和杨杨......其实早就私下聊过你的事。我们都很担心你。但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得等你自己愿意说。你自己不开口，我们谁也没办法强行撬开你的壳去帮你。”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说道：“表哥，你当时跳下去，把英子救上来了。现在，你也救救你自己，好不好？”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方一凡极力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林磊儿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他，捏着他肩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过了好久好久，方一凡才慢慢地止住泪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通红，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清明和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然后看着林磊儿，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说：
“好。”
林磊儿听到这声“好”，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季杨杨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看来季杨杨也还没睡。
“磊儿？”季杨杨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一丝询问。
林磊儿看了一眼身边努力平复呼吸的方一凡，言简意赅地对电话那头说：“杨杨，我跟表哥谈了。他...情况不太好，比我们想的可能......深一点。他刚才哭了。”
电话那头的季杨杨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严肃：“他现在怎么样？”
方一凡听到了，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对着手机方向说：“还没死。”
季杨杨在那头似乎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关切和一丝恼火：“逞强！那明天早上吧。我和磊儿一起陪你去咨询一下。我知道有个地方，很专业，也保密。”
方一凡抿着唇，没立刻答应，但也没有反对。
林磊儿替他应道：“嗯。好。”
“那行，今晚什么都别想了，早点休息。”季杨杨说完，刚要挂断，方一凡忽然又开口了。
“杨杨。”
“嗯？”
“先别......先别告诉陶子。”方一凡顿了顿，补充道，“也别让英子知道。”
季杨杨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知道，没那么傻。放心，就我们仨。早点休息，挂了。”
“嗯。”
挂了电话，林磊儿起身去客厅给方一凡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表哥，喝点水。别想太多了。你又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心里难受，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专业人士肯定有办法。”
方一凡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力量。
他点点头：“嗯。谢谢你，磊儿。”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磊儿打断他，“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和杨杨陪你。”
“好。”方一凡站起身，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将空杯子放回桌上，拍了拍林磊儿的肩膀，“那我回房间了。你也早点睡。”
“嗯，别多想了。”
方一凡点点头，走出了林磊儿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安静漆黑的房间，方一凡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床上。
黑暗中，他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天花板，林磊儿那句“你就没好过”和“救救你自己”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
所以......我真的是病了吗？
他闭上眼睛，不再强迫自己不去想，而是第一次尝试着，去正视那片一直笼罩着他的冰冷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