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手机屏幕彻底黑下去,显示对方已断开连接,方一凡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放下了举得有些发酸的胳膊。
他靠在冰凉的石头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用力揉着紧绷了许久的眉心,试图驱散那阵因为高度紧张和心疼带来的剧烈头痛。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却驱不散他眉宇间浓重的忧色。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任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消化着方才那惊心动魄所带来的冲击。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睁开眼,坐直身体,再次拿起手机,指尖甚至因为残留的后怕而有些微微颤抖。他毫不犹豫地找到了宋倩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宋倩焦急万分,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语速快得几乎语无伦次:“凡凡!怎么样了?英子她到底怎么了?!她把房门从里面锁了!我和你乔叔叔怎么敲都不开,就在外面听到她在里面哭......哭得那么厉害......问她什么她都不说......我们...我们怕刺激她,又不敢轻易撞门,急死我了!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 宋倩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显然也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崩溃吓坏了。
“阿姨!阿姨!您先别紧张!听我说!”方一凡打断了她几乎要失控的情绪,“英子现在没事了!她哭累了,刚刚睡着了,呼吸挺平稳的。您别担心。”
他顿了顿,仔细交代:“不过晚上您和乔叔叔可能得稍微多关注一下她,我怕她睡醒了情绪还会有反复。等她醒了,您也别急着问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先给她弄点吃的喝的,缓一缓再说。”
听到方一凡说女儿睡着了,宋倩那边明显松了一口气,传来一声带着颤抖的呼气声,紧接着是无比感激的哽咽:“哎哎!好!好!睡着了就好...睡着了就好......谢谢你啊凡凡!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阿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方一凡连忙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阿姨,我打电话给您,也是想问问,英子从南京回去之后,一直到今天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比如特别容易累?或者情绪特别低落?或者......手上有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宋倩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异常说起来,就是太‘正常’了,太拼了!从南京回来,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比之前还要用功!复健的时间恨不得翻倍,看书做题到深更半夜是常事!我和你乔叔叔轮番劝她,说身体要紧,要劳逸结合......可她根本听不进去,总是说高考没多少天了,她落下太多,不能不紧张......说多了,她就不吭声,或者干脆用话堵我们,说‘难道你们不想我考好点吗?’我们......我们真是又急又心疼,又不敢逼她太紧,怕适得其反......”
方一凡静静地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如此,巨大的压力和对自己的超高要求,正在无声地消耗着她本就还在恢复期的身心。
“阿姨,”方一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英子之前春节前那次的情况,我们都清楚。我...我就是怕她压力太大,绷得太紧,又会......又会像那时候一样。身体和心理都承受不住。”
他的话显然也戳中了宋倩最深的恐惧,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了压抑的低泣声:“我知道...凡凡,阿姨也知道怕啊,看着她那么拼,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可是...可是这孩子太要强了,我们的话她听不进去啊......”
“阿姨,您别哭。”方一凡听着那边的哭声,心里更难受了,“我们得多留心,多观察。复健和学习的强度,可能真的得想办法帮她调整一下,不能由着她来。尤其是睡眠,一定要保证。您和乔叔叔多费心,想办法让她早点休息。吃的方面也注意营养。”
他和宋倩围绕着乔英子的身体状况、心理压力、日常起居,事无巨细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交换着信息,分享着担忧,也互相打气,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更细致地呵护好那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乔英子。
挂了和宋倩的电话,方一凡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起身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的焦灼。
他想了想,又翻出黄芷陶的号码拨了过去。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上课,但他等不了了。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黄芷陶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喂?方猴儿?怎么了?我这边快上课了,长话短说!”
方一凡言简意赅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省略了细节,但强调了乔英子情绪崩溃和手抖的严重性。
“什么?!英子又...”黄芷陶在电话那头惊呼出声,显然也吓得不轻,背景音里传来老师隐约的讲课声和她极力压抑的呼吸,“那她现在怎么样?没事了吧?”
“现在睡着了,宋阿姨看着呢。但我怕她醒了之后心里还是难受,钻牛角尖。”方一凡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担忧,“陶子,你什么时候不忙?能不能抽空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散散心?你的话,她或许能听进去一点。别老让她一个人闷着头学习。”
“好好好!我知道!我明天下午没课,去找她!”黄芷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个英子!真是...怎么又这样!方猴儿你放心,交给我!我肯定好好说说她!”
两人又快速交流了几句,方一凡再三叮嘱黄芷陶注意方式方法,别给英子太大压力,主要是陪伴和疏导。
挂了电话,又是将近二十分钟过去。
连续打了这么久的电话,方一凡只觉得身心俱疲,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放下手机,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感觉胸腔里堵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和心疼,憋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站起身,快步走向宿舍楼的公共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地冲了几把脸。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但那股烦躁和无力感却依然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不行,还是难受。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眉头紧锁、眼眶发红、写满了焦虑的自己,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冲出了宿舍楼。
他需要发泄!需要把心里那团火和那股憋闷狠狠地甩出去!
他一路跑向操场。下午的操场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锻炼的学生。方一凡什么也没想,踏上跑道就开始狂奔起来。
他跑得毫无章法,速度极快。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汗水几乎瞬间就涌了出来,浸湿了他的头发和t恤。
他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拼命地跑着,试图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掩盖和麻痹内心的焦灼与心疼。
想起乔英子痛哭时绝望的眼神,想起她颤抖不止的手,想起她强撑着的坚强和背后无人知晓的压力,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针,扎得他生疼。
他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直到肺部像火烧一样疼,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里弥漫开血腥味,才终于力竭地慢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滴落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剧烈的运动暂时掏空了他的身体,也带走了部分积压的情绪。他喘了好久,才直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回到宿舍,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脸色潮红又带着运动后的苍白,样子狼狈不堪。
舍友们都已经回来了,正在聊天打游戏,看到他这副模样推门进来,都吓了一跳。
“我去!方一凡你干嘛去了?被人追杀了?”李铭屿惊讶地问。
“跑个步至于这么拼命吗?你看你这脸白的......”王鑫递过毛巾和水。
“凡哥,失恋了?借酒消愁不行改自虐了?”张闵浩试图开玩笑缓和气氛。
方一凡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汗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喘着气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就是心里憋得慌,跑跑步舒服点。”
他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多解释,把毛巾搭在肩上,拿起干净衣服,又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却冲不散心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和担忧。他知道,身体的疲惫可以恢复,但关于乔英子的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需要更冷静,更强大,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冲完澡出来,他看上去平静了许多,但眼底的担忧和那份提前回北京的决定,却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默默的拿出手机,开始认真查询期末考试的安排和最早可以离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