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南站,巨大的穹顶下人流如织,广播声、脚步声、行李箱滚轮声交织成一首离别的交响曲。
八月的尾巴,空气里除了暑热,更多了几分初秋的躁动与离愁。
候车大厅的一角,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乔英子坐在轮椅上,穿着一条柔软的棉质长裙,膝盖上依旧放着那个小小的红色锦囊。半个月的复读生活,在她脸上刻下了淡淡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亮和坚定。
只是此刻,这神采中掺杂了明显的不舍。
方一凡蹲在她轮椅旁边,穿着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和新买的板鞋,脚边放着他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和双肩包,浑身上下散发着即将奔赴新生活的兴奋,但这兴奋又被离愁别绪压制着,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
他蹲着,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英子齐平,嘴巴一刻不停地说着。
“你放心,我到那边肯定第一时间给你发照片!宿舍、食堂、教学楼,特别是艺术学院那边,据说美女如云...哎哟!”他话说一半,被英子轻轻瞪了一眼,立刻假装吃痛地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地改口,“不是,重点是环境!学术环境!我替你先考察考察!”
他掰着手指头:“还有啊,你那边,数学那个导数题,不会的就问磊儿或者陶子,他们虽然人去清华了,但肯定随叫随到!英语单词背不下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念经一样给你念,保准你听得想吐然后就记住了!还有还有,那个物理...”
他事无巨细地叮嘱着。
乔英子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带着离愁的笑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锦囊的带子,暴露了内心的波澜。看着他生动的眉眼,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叮嘱,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你到了那边...别光顾着玩。”她轻声开口,“好好上课...别逃课。”
她知道他的性子,忍不住叮嘱。
“那必须的!”方一凡拍着胸脯,“我可是要成为未来巨星的人,专业基础得打牢!不然以后红了,被挖出来挂科多没面子!”他总是有办法把严肃的事情说得搞笑。
不远处的休息座椅上,四位家长坐在一起,目光却都聚焦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
童文洁靠在方圆身上,眼圈早就红了,手里捏着纸巾,时不时擦一下眼角。
“这孩子...这一走就得小半年才能回来了吧!”
方圆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慰:“孩子长大了总要飞的,南京又不远,高铁一会儿就到了。”他说得轻松,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儿子,眼底藏着不舍。
宋倩和乔卫东坐在一起,心情更是复杂。看着女儿和方一凡依依话别的样子,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女儿在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后,还能有这样一个真心待她的朋友;心酸的是,这个最能带给女儿欢乐和力量的男孩,也要离开了。
“凡凡这一走,英子...”宋倩低声说着,语气里满是担忧。
复读的压力巨大,方一凡的离开,无疑会让英子失去一个近在咫尺的精神支柱。
乔卫东叹了口气,握了握宋倩的手:“孩子总要学会自己面对的。而且你看,他们俩...不是约好了嘛。”他看向方一凡,那小子正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逗得乔英子嘴角弯弯的。
“有这份心,距离也不是问题。”
广播里再次响起柔和却清晰的女声:“各位旅客请注意,由北京南站开往南京南站的Gxx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了...”
这声音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打破了这小小角落的凝滞。
方一凡蹲着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脸上夸张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他抬起头,看着乔英子,眼神里翻滚着千言万语,那些絮絮叨叨,在这一刻都沉寂了下去。
候车大厅的嘈杂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那催人的广播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依旧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仰头看着轮椅上的女孩,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认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英子。”
乔英子的心微微一颤,迎上他的目光。
“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好好的。”他顿了顿,“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复读再累,也不能熬太晚。手疼了就别硬撑着写,活动活动,有人...要是有人敢笑话你,或者让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我,我打电话骂他!”
他说着说着,又回到了那种方一凡式的保护模式,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无比真挚。
“还有...”他看着她,声音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别怕。就像你当初练习走路一样,一步一步来,一天一天来。题目一点一点啃,知识一点一点记。一年很快的,真的!”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轮椅的扶手,“我在南京,就在南艺,哪儿也不去。你随时都能找到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视频随时可以打,你想什么时候查岗都行!”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点,但微微发红的眼角却出卖了他。
乔英子听着,鼻子发酸,重重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怕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她只能用力地、更用力地攥紧那个锦囊。
方一凡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忽然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像是要驱散所有离愁:“那就说好了!我先去给你打前站!等明年这时候,你来了,我就是你的南京活地图!带你吃遍玩遍!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呢!”
“最好的哥们儿”这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强调什么,又仿佛在掩饰什么。
广播再次催促,检票口的人群开始移动。
方一凡终于站了起来,腿因为蹲久了有些发麻,他趔趄了一下,却浑不在意。他深深地看了乔英子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不舍、担心、鼓励、还有一份沉甸甸的约定。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走向自己的父母。
“爸!妈!”他张开手臂,用力地拥抱了童文洁和方圆。
童文洁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紧紧抱着儿子,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注意安全” “好好吃饭” “常打电话”。
方圆红着眼圈,用力拍着儿子的背:“臭小子,长大了,出去别惹事,但也别怕事!”
方一凡一一应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放开父母,他最后回头,看向轮椅上的乔英子。
她依然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她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泪光,却无比坚强。
方一凡也对她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拉起行李箱,背起双肩包,汇入了涌向检票口的人流。
他没有再回头。
背影挺拔,脚步很快,甚至带着一点决绝的意味。
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回头,看到父母红着眼眶的样子,看到英子独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他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向了他的新生活,走向了没有乔英子在身边的南京。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乔英子才缓慢的松开了紧紧攥着锦囊的手,她低下头,一滴泪终于不受控制地砸落在手背上,滚烫。
童文洁和宋倩立刻围了过来,轻声安慰着。
乔卫东推起轮椅,低声道:“走吧,英子,我们回家。”
车轮缓缓滚动,驶离了喧闹的候车大厅。
车窗外,北京的天空高远湛蓝。一列高速列车悄然驶出站台,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方一凡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飞快地打字: “侦察兵方一凡已出发!over!”
“前方道路畅通,目标南京!over!”
“一年倒计时开始!你加油!我也加油!over!”
一条接一条,他用这种方式,驱散离别的愁绪,告诉她,他一直在。
另一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乔英子没有立刻去看。她只是抬起头,透过车窗,望着蓝天,望着那列车消失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和天空一样清澈。
她失去了并肩的机会,但有了奔赴的目标。 他先去了她梦想的城市。 而她,将用一年的时间,积蓄所有力量,然后去与他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