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死死守在公主的床榻边,生怕聂大刚会突然闯进来。
而赵长安,则是在那张极尽奢华的大床上,枯坐了整整一夜。
她身上换了一套柔软的绸缎寝衣,料子是顶尖的贡品,比她在宫里穿的还要好上几分。
可这衣服穿在身上,却像是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天色微明,就有宫女端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默。
她们伺候赵长安梳洗,又捧来一套繁复华美的宫装。
那是一件正红色的凤尾裙,金线绣出的凤凰栩栩如生,裙摆拖曳在地,华贵异常。
“公主,这是陛下特意为您准备的。他说,红色衬您。”为首的宫女低眉顺眼地解释。
赵长安任由她们摆布,像一个精致的木偶。
她当然明白聂大刚的意思。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也是册妃的颜色。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现在的身份。
小欢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等一切收拾妥当,殿外传来通报。
“陛下驾到。”
聂大刚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他今天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上面用暗纹绣着龙形图腾,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他上下打量了赵长安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不错。这身衣服很配你。”
赵长安连忙点头,应道:“嗯!”
聂大刚接着说道:“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
赵长安疑惑问道:“陛下,见谁啊?”
“见我爹!”
赵长安嗯了一声,抬脚跟上。
小欢连忙搀扶住她。
主仆二人跟在聂大刚身后,穿过重重回廊。
这座行宫,守卫比皇宫还要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往的兵士个个气息彪悍,甲胄精良。
不一会,他们来到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前。
殿门紧闭,门口立着两排亲卫,气势比外面的巡逻兵士更加慑人。
聂大刚挥了挥手,亲卫推开沉重的殿门。
“进去吧。”
赵长安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殿中。
正中央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身穿侯爵常服的老者。
他看起来年过六旬,头发已然花白,但腰背挺得笔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
一双眼睛虽然不再年轻,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锐利。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仿佛一头蛰伏的猛虎。
他就是聂大刚的父亲,镇远侯聂擎苍了。
赵长安正思忖着该如何行礼,却见那老者在看到她的瞬间,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
在赵长安错愕的注视下,这位威名赫赫的镇远侯,竟对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老臣聂擎苍,参见长安公主!”
他的声音洪亮而苍老,带着一丝颤抖。
“老臣……有罪!”
这一跪,把赵长安和小欢都惊得不轻。
小欢吓得腿都软了,差点瘫倒在地。
赵长安也是心头一震,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不敢受这个大礼,随即快步上前,伸手去扶。
“侯爷快快请起!您这是做什么!长安受不起!”
聂擎苍却跪得笔直,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竟是充满了愧疚和愤慨。
“公主,并非老臣一心要反,更非我聂家天生就是反骨!”
“实在是当今景帝,他不仁啊!”
“我聂家三代镇守北境,为大景流过血,断过骨的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他呢?猜忌!打压!但凡我聂家军功高一点,他就睡不着觉!”
“老臣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被他害死了!”
“公主,你应该也看到你父亲的不仁了!”
“他逼迫你嫁给八十多岁的老可汗……”
“八十岁啊!糟老头啊!……”
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掷地有声。
赵长安扶着他的手臂,听着这些话,眼眶也忍不住泛红。
聂擎苍的话,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那个男人不配为君,不配为父。
她用力将聂擎苍扶了起来。
“侯爷,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聂擎苍站起身,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猛地转头,怒视着自己的儿子聂大刚。
“孽子!你过来!”
聂大刚脸上没什么表情,依言走了过去。
“爹。”
聂擎苍喘了几口粗气,指着赵长安,对聂大刚下达了命令。
“你!现在!立刻!对着公主发誓!”
“发誓你将来若得了这天下,必以皇后之位待之!”
“发誓你会一辈子敬她,重她,好好对待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若做不到,就让我聂家断子绝孙,让你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
聂大刚抬起头,看向赵长安。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赵长安,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聂大刚在此立誓。”
“今生今世,定会好好对待长安公主。”
“若我将来登临大宝,必以皇后之位待之。”
“若违此誓,叫我聂家断子绝孙,我本人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赵长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的这出戏,真是天衣无缝。
可偏偏,她又觉得有几分真实。
尤其是聂擎苍那番话,那种恨意,那种忠良被负的悲愤,不似作伪。
或许,聂大刚是个纯粹的野心家。
而他的父亲,还保留着几分旧臣的忠义与风骨。
不管怎样,这番表态,让她心里稍微松动了一些。
聂擎苍见儿子发了誓,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转过头,用温和了许多的语气对赵长安说。
“公主,您放心。有老臣在一天,这小子就不敢欺负您。”
聂擎苍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景帝昏聩,迁怒无辜。”
“您放心,老臣一定会派人,将你母亲和您的家人,从那吃人的皇城里,安然无恙地接出来!”
“让他们到南越来,一家团聚!”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长安的脑海中炸响。
母亲!
外祖父一家!
这是她逃出长安之后,心底最深的牵挂和恐惧。
她怕自己逃走,会连累他们。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男人会如何对待她最亲近的人。
现在,聂擎苍竟然主动提出,要救他们出来!
赵长安的身体微微晃动,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聂擎苍,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侯爷……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聂擎苍斩钉截铁。
赵长安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对着聂擎苍,深深地福了一礼。
“如此……便有劳侯爷了。”
“长安……感激不尽。”
聂大刚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他等到两人说完,才终于开口。
“爹,公主,你们放心,我一早就已经派人将公主的母亲和她外祖母一家,平安接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