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翅膀扫过墓碑顶端,碎石滚落。萧云璃的右脚已经迈入裂缝,光链缠上脚踝的刹那,她的意识被猛地抽离。
眼前不再是乱葬岗,而是一片无边的灰烬平原。风不流动,声音也像被吞噬,唯有前方一座残破祭坛燃着不灭的火焰。那火色金赤交织,既非凡焰,也不似魔气,像是某种早已死去却又不肯消散的意志在燃烧。
她站在祭坛前,看着初代凤主盘坐于中央。那人影模糊不清,却能清晰看见她双手各托一珠——左为琉璃佛珠,澄净如晨露;右为黑焰佛珠,翻腾如深渊。两股气息彼此排斥,又紧紧相依。
“善者渡世,恶者焚劫。”初代凤主开口,声音直接落在她心神深处,“唯有真凤涅盘,方可合魂归源。”
萧云璃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法传出。她不是这记忆的主人,只是个闯入者。可就在这时,一道雷光自识海外围劈来,撕开一层无形屏障。她猛然回神,那是卫无咎的力量,在现实里替她稳住心脉,护住神识不散。
她咬破舌尖,痛感让她清醒。随即催动心火凝刃,划破幻境虚壳,终于发出一声清啸:“若这血脉本就是劫,那我便自己定义何为‘真凤’!”
话音落下,幻象不再排斥她。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立于祭坛前的继承者。脚下灰烬翻涌,显出两条路径:一条通向佛光普照的庙宇,一条通往血火焚天的战场。
她未选任何一条,而是伸手触向那对佛珠。
指尖刚碰上,整片烬墟剧烈震颤。画面骤变——
初代凤主跪坐祭坛,气息将尽。贺兰洲捧药鼎而立,身旁僧人抱着婴儿。她亲手将魂魄一分为二,善念封入琉璃珠,交予僧门抚养,是为戒尘;恶念寄于黑焰珠,送入丹脉传承,是为贺九瑛之始。
“她们都不是选择。”一个声音响起。
夜无痕不知何时出现在灰烬边缘,黑袍覆面,手持残镜。他并未走近,只将镜面对准她脚下。“你所见的恶,不过是被割裂的另一半自己。你逃不开,也不该逃。”
萧云璃盯着那镜中倒影——她眉心赤纹灼热,掌心佛珠发烫,而镜中的她,双眸一金一赤,竟与贺九瑛如出一辙。
她收回手,闭眼片刻。
再睁时,已回到幽冥河岸。
脚下仍是墓碑裂缝,光链未断。卫无咎单膝跪地,雷符碎裂,嘴角渗血,却仍挡在她身前。远处鬼市方向,大地崩裂,阴风卷着黑甲大军压境而来。为首之人素衣染血,指间缠弦,正是贺九瑛。
她站在幽冥河对岸,琴身斜指地面,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既知我是恶魂所寄,还敢称自己是完整的凤主?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这才是涅盘之路!”
萧云璃没有回答。她低头看向掌心佛珠,轻轻以指尖抚过表面裂痕,低语:“你不是恶,你是被放逐的痛。”
河面微漾,贺九瑛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琴弦嗡鸣,音波紊乱了一瞬。
下一刻,她怒极反笑,十指疾拨。
血色凤凰自琴中腾起,双翼展开遮蔽半空,直扑而来。卫无咎强提最后一道雷符,结界横亘于前。轰然巨响中,电光炸裂,他整个人被震飞数丈,重重摔在地上,再难起身。
萧云璃闭目。
体内两股力量同时奔涌——慈悲渡的金光自心脉升起,焚邪真意的赤焰从脊骨冲出。二者交汇,顺着血脉流转至掌心,化作一柄丈长光剑。剑身金赤交织,佛火与心火共融,竟隐隐有凤鸣之声环绕。
她睁开眼,剑尖直指血凤。
夜无痕立于黑雾之中,残镜微抬。镜中映出幼年戒尘被送入寺庙的画面,还有贺九瑛在丹炉前痛哭的身影。
“她承载的不只是恶,”他的声音飘忽如风,“而是你不敢面对的另一半。”
血凤撞上光剑,爆发出刺目强光。萧云璃稳立原地,剑势不退。可她知道,这一击无法终结。杀她,便是斩断自己;不杀,封印终将破裂。
贺九瑛十指再次拨弦,琴音转为哀调,竟是当年她在雷音寺听过的那一曲《归烬》。音波所及,地下魔气翻涌,幽冥河开始沸腾,两岸石碑一块块崩塌。
“你要成全所有人,唯独不愿面对我。”贺九瑛声音微颤,“那就让我替你做这个决定。”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引动焚魂引。琴弦根根断裂,血雾弥漫,那血凤再度扑来,速度更快,气势更烈,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萧云璃忽然收剑。
光剑消散,她高举佛珠,以指划掌,精血滴落其上。
“我不证道于杀戮,而证道于承负!”她朗声喝出,声音穿透阴雾,响彻两岸。
佛珠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赤双色冲天而起,照彻幽冥。那光柱仿佛唤醒了某种沉睡已久的契约,地面震动,远方雷音寺方向,一道流光破空而来——
戒尘遗体手中那颗佛珠,竟自行脱离,穿越虚空,直落她掌心。
两珠相触,发出古老嗡鸣。瞬间,她体内血脉彻底贯通,心火暴涨,识海深处传来一声久违的凤鸣,清越嘹亮,贯穿古今。
贺九瑛身形剧震,琴弦尽数崩断。她踉跄后退,眼中金赤交替闪烁,似有万千记忆涌入,又似有某种束缚终于断裂。她望着萧云璃,嘴唇微动,却未出声。
下一瞬,地面裂开,残存魔气卷着她的身影沉入地底,消失不见。
夜无痕站在远处,残镜缓缓收回袖中。他看了萧云璃一眼,低声说道:“门已启,路在你脚下。”
身影逐渐淡去,最终融入黑雾。
萧云璃立于河岸,双佛珠合一,掌心血迹未干,眼神清明坚定。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微弱跳动,如同心跳。
卫无咎挣扎着撑起身子,喘息道:“结束了?”
她没回答。
远处,幽冥河水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涟漪中心,缓缓浮现出一面残破铜镜的倒影。镜面朝上,映不出天光,也不照人脸,只有一片混沌。
然后,镜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