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璃的手指离那团幽红心火尚有半寸,幻影已开口。声音不是从耳中传来,而是直接在识海深处响起,像是一道沉埋千年的禁令被重新唤醒。
“散修之劫,亦是凤主之劫。”
她没有收回手。指尖微微一颤,随即稳住,继续向前。心火骤然暴涨,火光冲开烬墟的灰雾,眼前景象瞬间扭曲。焦土裂开,断崖横亘,十丈宽的深渊下,熔岩如血河奔流,热浪扑面而来,却不灼肌肤,只压神识。
她站在崖边,足下碎石滚落,坠入火流,无声无息。
这并非她第一次试炼。前五缕心火皆在静默中炼化,能力渐成,却始终未能真正驾驭火势。踏火之术,非是御火,而是与火共生——火不焚她,因她本就是火种。
可此刻,深渊横亘,空中浮着数道断裂的火链,随热流起伏,稍有差池,便是神识崩解。
她闭了闭眼。记忆翻涌上来——七岁那年,被权臣逼至宫墙尽头,身后是三丈高台,前方是刀戟森然。她没有跳,也没有跪,只是盯着那些冷光闪闪的兵器,忽然笑了。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无路可退。
如今,又是无路。
她抬脚,踩上第一道火链。心火自足底涌出,与空中火链相接,刹那贯通。火链亮起,如被点燃的引线,一节节向前延伸。她疾步而行,身形未稳,第二道火链却骤然下沉,她几乎失衡,足底心火猛震,强行托住身形。
第三道、第四道……火链忽明忽暗,似有外力干扰。她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只将心火凝于双足,步步紧逼。发丝在热浪中飞扬,一缕掠过颊侧,擦过唇角,火光映在瞳中,却未燃。
第五道火链断裂。
她跃起,心火在足底炸开,如羽翼托举,身形腾空而起。空中无凭,火链已断,唯有热流翻涌。她咬牙,将体内最后一丝音波之力压入心脉,以声引火,火随音动,竟在虚空中凝出半道残链。
她踩上那道虚火,借力再跃。
第六道、第七道接连亮起,火链如桥,横贯深渊。她落地时单膝触地,足底火光未散,缓缓站直。
对岸。
她做到了。
就在双脚踏稳的瞬间,幻象突现。
战场重现,焦土之上,一名女子披着残破凤袍,背影挺直如松。她手中无剑,只有一柄断刃,刃尖插地,周身火焰翻腾。她身前,数十名散修列阵而立,衣衫褴褛,却人人执刃,目光如铁。他们眉心皆有一道赤纹,与萧云璃如出一辙。
血凤令插在阵心,旗面猎猎,纹路与白千杀所持之令一般无二。
那女子缓缓转身,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如燃尽的余烬,死死盯着她。
“你看见了。”幻影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不再阻拦,而是低沉如叹息,“他们不是附属,不是工具,是血脉同源的守火人。初代凤主斩心封魔,散落凤火于四方,散修之祖,皆承其血。你们本是一体。”
萧云璃喉间一紧。
她一直以为,散修只是被凤火选中,被信物召集的外族。可眼前景象,分明是血脉相连的誓约——不是主与仆,而是共命者。
“那为何……”她开口,声音微哑,“历代凤主,从未承认他们?”
幻影未答。画面骤变——那女子抬手,将断刃刺入心口,鲜血滴落,化作火种,洒向散修。众人跪地,以血接火,眉心赤纹灼亮如烙。随后,女子转身,走入地脉深处,身影湮灭于黑雾。
火种已传,命已断。
幻象消散。
萧云璃立于对岸,呼吸微促。心火在体内流转,不再躁动,而是如江河归海,缓缓汇入经脉深处。她低头,足底火光未熄,反而更加凝实,仿佛与她血肉相连。
踏火行空,初成。
她未觉欣喜,只觉肩上重了几分。原来救散修,不是施恩,而是归还——归还被遗忘的誓约,归还被割裂的血脉。
她抬头,远处残碑林立,第七缕心火悬浮其间,幽红如血,静静等待。
她迈步向前。
足下火光随行,每踏一步,烬墟的焦土便裂开一道细纹,似有沉眠之力被唤醒。她走过断戟残甲,走过焚尽的战旗,走向那缕未被炼化的心火。
距离三丈时,心火忽然颤动。
一道声音从火中传出,不是警示,也不是阻拦,而是低语——
“你若继续前行,便再无法回头。他们等了太久,久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萧云璃停下。
“那我就告诉他们,他们是谁。”
她伸手。
心火迎上,缠绕指尖,如故人相认。刹那间,体内六缕心火共鸣,识海震荡,一段记忆碎片强行涌入——
风沙漫天,西荒深处,一座残破祭坛。九十九名散修跪地,仰望天穹。一道火光自云层劈下,化作令旗,落入为首者手中。那人抬头,眉心赤纹灼亮,眼中含泪。
“凤火未熄,吾等不退。”
记忆戛然而止。
她站在原地,指尖仍缠着心火,火光映在脸上,明暗交错。她知道,那祭坛上的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白千杀。
她一直以为,他是来求援的。
可他不是。
他是来确认的——确认这道令,是否还有效;确认这个天下,是否还记得他们。
她缓缓收回手,心火归于平静,融入体内。踏火之术已成,可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真正的试炼,不在烬墟,而在西荒。
她转身,望向来路。
十丈断崖依旧,火链已熄,深渊下熔岩奔涌,如血脉搏动。她不再需要桥,也不再需要凭依。
她抬脚,心火自足底升腾,托起身形,凌空而行。火光在脚下铺开,如踏实地,一步十丈,稳稳落回原岸。
烬墟无风,可她的衣角却微微扬起。
远处,第七缕心火再度浮动,似在召唤。
她迈步,朝残碑走去。
足下火光未散,每一步落下,焦土便燃起一圈微光,如足迹烙印。她走得不快,却无比坚定。
残碑近在眼前。
心火悬浮于碑顶,幽红如血,静静等待。
她抬手,指尖将触未触。
就在此时,识海深处,传来一丝异样——
仿佛有另一道心火,在遥远之地,微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