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渊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寒意愈发凝重。他对着身旁的李德福，递去一个极轻微、几乎不可察觉的眼神。
李德福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隐入了阴影之中。
贺凌渊并未走进内室去看望丽容华，甚至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未曾多说。他只是对着那名还在地上发抖的宫女，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她怀的是皇嗣，不是她争风吃醋的筹码。下次再敢拿龙裔的身子不当回事，便给朕禁足在宫中，直到孩子平安降生为止。”
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内室的软榻上，刚刚才缓过一口气的宋嘉禾，将皇帝这番绝情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巨大的委屈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捂着脸，将头埋进锦被里，无声地、剧烈地啜泣起来。
贺凌渊的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愤怒。宋嘉禾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便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以此来博取他的关注。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她若真觉得头晕眼花，竟会一声不吭地瞒着？这根本不合常理！她根本就是没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无论是她自己不慎，还是遭人暗算，这份疏忽，都让他无法容忍！
他的目光在殿内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那个正低着头，任由宫女为她揉着肩膀的林知夏身上。
“慧嫔。”
林知夏闻言，连忙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屈膝行礼。
“你舍身护住龙裔，当赏。”贺凌渊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李德福，去朕的私库，将那对千年雪参和那匹云霏缎，送到永和宫去。”
“是。”
这番赏赐，既是奖赏，也是表态。在场众人心中都清楚，慧嫔这“护驾之功”，怕是要让她圣眷更上一层楼了。
贺凌渊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转身对皇后道：“今日好好的中秋夜宴，被搅合得乌烟瘴气。朕乏了，此事，便交由皇后全权彻查。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皇后立刻起身，屈膝一福，声音沉稳：“是，臣妾遵旨。”
贺凌渊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的死寂和一群噤若寒蝉的妃嫔。
皇后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她强打起精神，恢复了六宫之主的威仪，沉声对众人道：“都起来吧。今日之事，本宫会查个水落石出。时辰不早了，都各自回宫吧。”
她顿了顿，又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安排一顶软轿，仔细些，将丽容华送回晚香居，再派两名有经验的嬷嬷过去伺候。另外，也为慧嫔备轿。”
“是。”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屈膝告退，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永和宫内，灯火通明。
林知夏一回到缀霞轩，便再也撑不住，浑身脱力地倒在了软榻上。后脑的钝痛和身上各处的酸痛一齐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主子！您怎么样了？”含翠和顾姑姑一左一右地围着她，眼中满是泪水与后怕，“太医说您有挫伤，快让奴婢看看。”
“我没事，”林知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紧张，“皮外伤而已，养几日便好了。”
她嘴上说着没事，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今夜这一劫，看似有惊无险，甚至还因祸得福得了皇上的赏赐，但她知道，这背后藏着的杀机，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她靠在引枕上，闭上眼，脑中反复回放着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瞬间。
她非常确定，就在宋嘉禾倒下的前一刻，她身后有一股力量，不重，却极其巧妙地推了她一下，让她恰好迎上了宋嘉禾倒下的方向，连半点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若非她反应快，下意识地调整了姿势，今夜她磕破的，怕就不只是后脑了。
“含翠，”她忽然睁开眼，目光锐利，“周才人送的那个香包呢？”
“在……在这里。”含翠连忙从袖中取出那个被踩得有些变形的香包。
“再拿来我闻闻。”
“主子，这……”
“拿来。”
含翠不敢违逆，只得将香包递了过去。林知夏将香包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味道，茉莉、合欢花、再加上一丝极淡的郁金香……都是些寻常的安神香料。
“含翠，”她看着自己的掌事宫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这里面的香料，没有任何问题？”
含翠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又将香包拿过来，翻来覆去地闻了好几遍，才迟疑着开口：“主子，这里面的香料确实都是寻常之物……只是……只是奴婢听家里老人说过一嘴，说那西域来的郁金香，虽有安神之效，却最是霸道，万万不能与另一种名为‘百里香’的熏香同用。否则，两种香气一冲，闻久了，便会让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百里香！
林知夏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想起来了，今日中秋夜宴，月华殿内点的，正是为了助兴，特地点燃的、极为名贵的西域贡香——百里香！
一切，都在这一瞬间串联了起来。
好一个周玲儿！好一招一石三鸟！
她送一个看似无毒无害的香包给自己，却算准了自己今日的座位就在丽容华身旁。只要自己佩戴着这个香包，在百里香的熏染下，坐得最近的丽容华定会第一个感到不适。
她算准了丽容华身子金贵，稍有不适便会离席。而在登上那狭窄的楼梯时，便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届时，只要有人在自己身后轻轻一推，自己便会身不由己地撞向“头晕眼花”的丽容华。到那时，无论龙胎是保是流，自己这个“推”人的罪魁祸首，都难逃罪责！
而她周玲儿，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送了“普通香包”的、人微言轻的才人！
“好狠的心计……好毒的手段……”林知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着了这个看似天真无害的女人的道。
“主子，那……那这香包……”含翠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吓得脸色惨白，拿着那香包的手都在发抖，恨不得立刻将它销毁。
“别慌。”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也没用。现在毁了它，便是死无对证。”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香包，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