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叔叔,好久不见。”
染清先朝岩新点头问好,声音里带着点克制的感激。
她和岩新前段时间刚见完面,母亲在世时,他们经常在一起,上一次岩新,还说之前还想过,
“小染要是以后学法律,叔叔就带你做律师;要是学医,叔叔就当你的专属法律顾问”。
岩新笑着摆了摆手,把桌上的一沓文件往她面前推了推,
“跟叔叔客气什么。来,先看看这些材料,咱们今天好好聊聊你妈的事。”
他顿了顿,才看向程砚秦,语气自然地解释,“
程先生是我律所的长期合作方,主要负责企业医疗纠纷的案子,今天正好约着聊工作,知道我要等你,就说一起等着,也省得我跑两趟。”
染清这才转向程砚秦,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声音清淡,
“程总。”
染清的语气仿佛是两个陌生人一般,桌上的一群人发现了一丝微妙。
程砚秦浅啜了口茶,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桌上的文件上,没再多说什么,倒像是真的只是恰巧在场的合作者。
岩新见气氛缓和了些,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指尖点着纸页上的文字,语气沉了沉,
“小染,你妈当年的事,有实质性进展了。你还记得吗?上次咱们聊的时候,我之前说病历里的用药时间线有点模糊,
我托人去查了市一院当年的内部记录,发现负责你妈抢救的主治医生,在你妈去世半年后,因为‘违规调整用药剂量’被医院内部记过处分,还暂停了处方权三个月。”
染清的心猛地一紧,伸手接过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快速翻看着记录,处分决定上写着“在急诊抢救过程中,未严格按照诊疗指南调整药物剂量,存在医疗操作不规范行为”,
落款日期正是母亲去世后的第六个月。
“岩叔叔,您是说……他在我妈抢救时,也可能有违规操作?”
“不排除这个可能。”
岩新的语气很郑重,又递过来另一份文件,
“还有更关键的,我找了笔迹鉴定的朋友,对比了你妈病历里的护理记录。
你看这两页,记录的是抢救当天凌晨两点到四点的生命体征,笔迹和当班护士的常规笔迹差异很大,连常用的缩写习惯都不一样。
我朋友说,这大概率是后来补填的,而且补填的人对护理记录的规范不太熟悉。”
染清的目光落在那两页护理记录上,上面的字迹确实比其他页更潦草,
连“心率”的缩写都从常用的“hR”写成了“xL”,这根本不符合医院的护理记录规范。她想起去年冬天,为了核对这些记录,
她之前在市一院的病案室待了整整三天,翻遍了近五年的心梗抢救病历,就觉得这两页不对劲,现在总算有了专业鉴定的支撑。
“我还联系上了当年的一位值班护士,”
岩新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她已经从市一院辞职了,现在在邻市的私立医院工作。
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她,她愿意匿名作证,说你妈抢救结束后,那位主治医生让她重新补填过护理记录,还说按我说的写就行,别多问。”
染清的眼眶瞬间热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为了查母亲的事,岩叔叔可是实打实的棒了大忙,现在,终于有了指向性的证据。
“岩叔叔,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孩子,跟叔叔客气什么。”
岩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
“我和你妈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当年我刚做律师的时候,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是你妈把家里的闲置房腾出来给我住,还总给我带饭菜。她的事,我肯定上心。”
老张头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眶也红了。他抽了抽鼻子,笑着说,
“有进展就好,有进展就好。岩律师,您可得多帮帮小染,她一个小姑娘,刚来这里,又要查这事,太不容易了。”
程砚秦一直没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染清手中的护理记录上。
直到这时,他才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随意却精准,
“心梗抢救时的溶栓药物剂量符合《急性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诊断和治疗指南》标准,但给药时间和心电监护记录差了八分钟。
这个时间差,在黄金抢救期里很关键,可能会影响溶栓效果。”
染清猛地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她没跟程砚秦提过母亲病历的具体细节,他怎么会知道给药时间和监护记录的时间差?
老张头也愣了愣,挠了挠头说,
“程先生,您还懂这些啊?我还以为您是做投资的,只懂生意上的事呢。”
程砚秦笑了笑,语气依旧轻松,
“略知一二。我们公司投了几家三甲医院的急救中心扩建项目,还和医学院合作搞过急救流程规范化的课题,对这些标准多少了解些。”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度,能主导这类合作课题的,绝非只懂皮毛的门外汉。
染清握着文件的手指紧了紧,还是忍不住问:“程总对心梗抢救的流程,好像很熟悉?”
“谈不上熟悉,只是接触得多了,记住些关键节点。”
程砚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每一秒都可能影响患者的预后,说得很对。”
染清没料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脸上微微发热,只好低下头,继续翻看文件。
岩新见状,笑着打了圆场,
“程先生对医疗领域的了解,确实帮了我不少忙。这次查你妈病历的时候,有些医学术语还是程先生帮我理清的。”
他顿了顿,又转向染清,
“小染,现在有了这些线索,咱们下一步的计划很明确,
第一,申请调取市一院当年的原始监控录像,重点看抢救室和护士站的区域,确认补填护理记录的时间,
第二,申请调取医院的用药调配记录,核对溶栓药物的实际给药时间和剂量,
第三,让那位匿名护士做一份详细的书面证言,必要时可以申请证人出庭。”
“这些流程会不会很麻烦?”
染清有些担心,她听说医院的原始记录调取起来很困难,尤其是涉及到医疗纠纷的案例。
“麻烦是肯定的,但有这些线索在,咱们占理。”
岩新的语气很笃定,“我已经让助理准备申请材料了,明天就提交给医院的医务处和卫健委医政科。你放心,只要材料齐全,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调取。”
染清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些。
她拿起那份笔迹鉴定报告,反复看,眼眶又忍不住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