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盼儿在陈婆婆的身边默默学习。
陈婆婆一开始还不怎么爱搭理她,后来看她为人老实、动作勤快,渐渐地倒也愿意提点她几句。
在董盼儿生下孩子的第三年,她把陈婆婆的那些都学会了,开始自己上手了。
董成志也不用伪装了,他嬉皮笑脸地赶人,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脏话。
嘲笑着陈婆婆丧夫又丧子,是个活该遭报应的老寡妇。
董盼儿站在董成志的身后,感觉董成志句句话,都是在往她的心上戳刀子。
可是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脸歉意地看着陈婆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陈婆婆没有反驳董成志,却只是深深看了董盼儿,那眼神里没有埋怨,只有无声的叮嘱。
之后,陈婆婆便拄着拐杖离开了这条街,再也没有回来过。
“姐,以后咱们这的姑娘就靠你了啊!”董成志可算是把这个烦人的老太太赶走了,这心里就是痛快,当晚还难得大方的给董盼儿母子买了半只烧鸡。
董盼儿吃着烧鸡,看着那一层皮下的肉,就觉得一阵恶心。
她忍着恶心把肉嚼烂,像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强迫自己把肉吞下,像是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割席。
首先,她得活着。
她活着,她儿子才能活着。
“妈妈,好吃吗?”年幼的小宝趴在她的膝盖上。
“好吃。”
“那你哭什么啊?”
“妈想家了。”
“妈妈有家吗?”
小宝的话将她问得一愣,过了好一会儿,董盼儿才哽咽着开口:“16岁之前,有过。”
“以后妈妈跟小宝在一起,小宝的家就是妈妈的家,妈妈就是小宝的家。”小宝咧开嘴,那笑容像是会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嗯。”那一刻,董盼儿觉得自己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都是值得的。
不到三年,扫黑除恶打掉了整条街。
董成志提前知道消息,追随着那个可靠的大哥逃窜去了港城,临行前只给董盼儿留了200块钱,把她的身份证件也还给她了。
“姐,不是我不管你,只是大哥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就只能提前跟你一个人偷偷说一声。”董成志给董盼儿倒了一杯水,“你也别声张,自己带着小宝跑吧。”
留下这话,董成志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董盼儿思来想去心里慌乱的很,那杯水她也没心情喝。
她就算要跑又能跑去哪里呢?
“妈妈,我渴。”
“你先喝水,妈妈还有事。”董盼儿摸了摸小宝的头,就去通知店里的姑娘们去了。
她们一听这话立即就乱了,大家一合计,只能跑了。
于是,她们带着董盼儿母子,一起逃出了那条街。
因为人员流动异常,抓捕提前开始。
“咱们的身份证都被他们给扣了,咱们能跑去哪啊?”
“我累了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怎么办,我妈这个月还在等我的医药费啊!”
董盼儿听着她们的话,心里咚咚敲着鼓。
“妈妈……我疼。”董小宝仰着头看向董盼儿。
“乖,小宝最乖了,咱们再坚持坚持。”董盼儿只敷衍了小宝一句,就背着孩子跟着大家继续往前跑去。
在小宝的手从她的肩膀滑落下去的时候,董盼儿才发现了不对。
一回头,她就发现,小宝的脸青紫一片,口吐白沫,没了。
“小宝!”董盼儿人都傻了,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小宝,你怎么了小宝?小宝!”
“这……这是没了吧!”
“董姐,别看了,扔了吧,这孩子死了。”
“不行,这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小宝啊……”董盼儿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很多块,疼的她嗓子眼都直返铁锈味儿。
“我们的孩子……不也早就没了吗?”她们近乎麻木地看着董盼儿,“还是董姐你亲手弄没的。”
董盼儿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她想起了董成志骂陈婆婆的那些话,想起了陈婆婆总挂在嘴边的报应啊,因果啊……
自责、恐惧和懊悔如百尺巨浪狠拍在她的身上。
远处传来的声音,不知是警车还是消防车,那些个姑娘心里一咯噔,便决定四散逃开,能逃多远是多远。
只留下董盼儿抱着小宝,愣在原地。
这时,一个拐杖轻击地面的声音传来。
董盼儿缓缓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陈婆婆。
“哎……跟我来吧。”陈婆婆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董盼儿跟在她的身后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僵硬的有些不听使唤了。
陈婆婆带着她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小店。
是个小诊所。
一路上,董盼儿感觉到她的孩子在心跳停止之后,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冰凉。
只是进了门之后,她也不愿意撒手。
“小宝是被药死的,这毒狠着呢,让他就算下了地狱也没办法跟阎王爷伸冤。”陈婆婆的声音一如从前。
“药死的?”董盼儿喃喃着,想起了董成志留给她的那杯水。
一瞬间,董盼儿的眼泪决了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小宝的亲舅舅啊!他、他为什么……”
恍惚间,董盼儿想起董成志那杯水是倒给她,只是她心里着急,正好小宝又说渴……
想清楚了这一点,董盼儿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我害了小宝,是我啊!”
陈婆婆静静地看着董盼儿哭的没了力气,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都是命啊……”
再之后,董盼儿就在陈婆婆的诊所里留下来了。
干的,还是那事儿,将一个个粉红的肉团从身体里取出来,丢在冰冷的铁盘子里。
又过了几年,陈婆婆死了。
这个诊所,就是董盼儿的了。
董盼儿便准备不再干这遭报应的事了,以后她就守着这个店,打个针,卖点药得了。
反正陈婆婆教她的东西应付普通的病也差不多了。
又有一天,一个缩手畏脚的女孩背着双肩背包,脸色惨白地跟在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后头。
她们是来找陈婆婆。
“陈婆婆死了。”董盼儿擦着柜台。
她比同龄人看上去年纪大一些,依旧手脚麻利,话不多。
“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