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娘娘出言相助。”凌胭此时已冷静下来，蹲下身默默收拾着地上的书籍，低声向尉迟澈道谢。
她心中既感激又惊讶，这位慕妃娘娘与她听闻中似乎颇为不同，方才那一声呵斥，竟有种威严的气度，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妃嫔。
同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道身影。
那日在相国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于公子”，不知他如今又在何方。
尉迟澈收回目光，看向凌胭：“起来吧。日后当心些。”
他没有多言，心中已记下此事，示意宫女帮忙收拾，便转身离去。
凌胭抱着重新整理好的古籍，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
紫宸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一个个低眉顺眼，却都暗地里用眼角余光扫着礼部尚书慕凌。
这事儿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慕尚书家那档子丑事不知怎的就传开了。
他的宠妾袁氏，竟敢给老爷下断子绝孙的药！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各大府邸。如今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事儿。
慕凌站在百官的队列中，总觉得今天同僚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他捋了捋胡须，心里嘀咕：莫非是因为姚庆临病危的消息？要是他真不行了，那朝中势力可得重新洗牌。
哪里想得到，大家看的根本不是姚庆临的热闹，而是他自己！
队列最前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罗逸风摩拳擦掌，眼睛亮得吓人。
最近朝堂太平静，可把他憋坏了。如今慕凌这桩丑闻，简直是送上门的，他岂能放过？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众臣齐刷刷跪拜。
龙椅上，慕朝歌缓缓落座，目光扫过下方，在慕凌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呵，慕朝歌在心里冷笑。今日这场朝会，怕是有好戏看了。
果然，刚讨论完几件政务，罗逸风就迫不及待地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门磕得咚咚响。
“皇上！老臣有本要奏！”罗逸风声音洪亮，整个紫宸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礼部尚书慕凌，治家无方，后宅不宁，被妾室袁氏下绝子药！此等丑闻，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慕凌一听，脸色“唰”地白了。
他这才明白，刚才同僚们为何那样看他！
罗逸风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治家无能，何以治国？慕凌连自家后宅都管不好，有何颜面位居尚书要职？老臣恳请皇上，罢免慕凌官职，以正朝纲！”
说罢，老御史竟真的朝旁边的龙柱撞去，幸好被两旁官员及时拉住。
慕凌慌忙跪地，声音发颤：“皇上明鉴！臣是受害者啊！那袁氏歹毒，臣也是被她蒙蔽。”
“蒙蔽？”罗逸风冷笑，“一个妾室都管不住，岂不是更证明你无能？”
慕朝歌坐在龙椅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老罗表演欲也太强了，不过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罗大人所言极是！慕尚书何止治家无能，简直是眼瞎心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户部郎中龚长恭一瘸一拐地出列。
这家伙前段时间受了重伤，今日刚养好回来上朝。
龚长恭与慕凌素有旧怨，如今逮着机会，专挑痛处猛攻：“慕尚书宠妾灭妻，满朝谁人不知？那袁氏不过是个妾室出身，您却把她捧上天，连正室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如今遭此报应，真是天理昭昭！”
这话戳到慕凌心窝子里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龚长恭：“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龚长恭嗤笑，“令千金慕朝歌为何久居宫中不归？不就是因为您纵容袁氏，把嫡女逼得无家可回吗？”
慕朝歌在龙椅上挑了挑眉。
好家伙，这龚长恭消息挺灵通啊，连这个都知道。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慕凌面如死灰，几乎要晕厥过去。
“够了。”慕朝歌终于开口，“朝堂之上，岂容如此喧哗？”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慕朝歌看向龚长恭：“龚爱卿，御前失仪，该当何罪啊？”
龚长恭一愣，连忙跪地：“臣知罪。”
“念你初犯，罚俸半年以儆效尤。”慕朝歌淡淡道。
处置完龚长恭，她又看向慕凌。
他正跪在地上，满头大汗。
慕朝歌心中冷笑。
若是按她的本意，恨不得立刻罢免了这糊涂爹的官职。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她需要借这个机会，查清原主母亲郁郁而终的真相是否与袁氏有关。
“慕爱卿。”慕朝歌缓缓道，“罗御史所言虽然有过激之处，但袁氏下药一事，影响恶劣，不得不查。”
慕凌连连叩头：“臣惶恐！”
慕朝歌沉吟片刻，道：“朕会派人协助京兆尹，彻查此事。如果袁氏果真如此歹毒，必当严惩不贷。”
她没有直接罢免慕凌，这让众臣都有些意外。
只有几个老狐狸暗暗点头：皇上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啊！
罗逸风虽然没达到罢免慕凌的目的，但皇上采纳了他的谏言，也算挣足了面子，于是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慕凌劫后余生，瘫跪在地，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
刚下完朝，慕朝歌就提着龙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往长春殿赶。
饿死她了！
那群大臣吵吵嚷嚷一早上，她肚子早就咕咕叫。
刚到长春殿外，就看见尉迟澈带着几个宫女等在门口，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
“爱妃！”慕朝歌眼睛一亮，上前拉住尉迟澈的手，“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头等着？冻坏了朕可要心疼的。”
尉迟澈嘴角抽了抽。
他太了解这女人了，哪是心疼他，分明是急着吃饭！
果然，慕朝歌牵着他快步往殿内走，嘴上说着“爱妃手这么凉”，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美食。
两人进了内殿，慕朝歌立刻甩开他的手，扑到桌前抓起一块芙蓉糕就往嘴里塞。
“饿死朕了！”她含糊不清地说，完全没了皇帝的威仪。
尉迟澈无奈地摇摇头，自觉走到书案前。
那里堆着小山高的奏折，都是等着批阅的。
“你先用膳，我来批折子。”他说得云淡风轻，实则咬牙切齿。
慕朝歌嘴里塞得鼓鼓的，挥挥手，示意他请自便。
尉迟澈翻开第一本奏折，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折子是工部员外郎柳正翰上的，通篇都在夸赞皇帝近日治理国家如何英明，文辞肉麻，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废话连篇！”尉迟澈忍不住朱笔一批，在折子上写下四个大字。
慕朝歌好奇地凑过来：“什么折子让爱妃这么生气？”
她抢过奏折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这柳正翰文笔不错嘛！瞧这写得多好！”
尉迟澈没好气：“阿谀奉承之辈！”
“非也非也。”慕朝歌摇头晃脑，“这柳正翰可是个清官。他出身寒微，为官清廉，连发妻病故都不肯收受贿赂去办丧事。”
她越说眼睛越亮：“他这么夸我，定是因为我最近整顿吏治，提高官员待遇的政策深得人心！”
慕朝歌如获至宝，立即计划着要调查柳正翰这些清廉官员的才能，将来好好重用。
尉迟澈懒得理她，继续批阅奏折。不一会儿，他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慕朝歌嘴里叼着块杏仁酥，含混不清地问。
“十日后，首批秀女入宫面圣。”尉迟澈将奏折推到她面前，一脸头疼。
慕朝歌接过奏折，眼睛顿时亮了：“选秀？好事啊！朕可以广纳后宫，三千佳丽。”
“你想都别想！”尉迟澈打断她，脸涨得通红，“现在住在妃嫔身体里的是我！难不成你真要......”
他说不下去了，耳根子红得滴血。
慕朝歌凑近他，坏笑：“哟，爱妃这是害羞了？该不会，还是处子之身吧？”
尉迟澈猛地站起来：“慕朝歌！”
“开个玩笑嘛！”慕朝歌摆摆手，眼珠一转，“不过你说得对，选秀确实麻烦。耗时耗力，还全是算计。”
她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一拍大腿：“有了！朕有办法把选秀变成好事！”
尉迟澈怀疑地看着她：“什么办法？”
“改变秀女的考核标准！”慕朝歌眼睛发光，“不看出身，不看容貌，就看才能！会医术的优先，懂农事的更好，识文断字那是基本要求。”
她越说越兴奋，在殿内来回踱步：“这样选进来的秀女，不仅能充实后宫，还能帮朕治理国家！一举两得！”
尉迟澈怔住了。这女人，居然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可是，朝中那些老古董能同意吗？”他迟疑道。
慕朝歌挑眉：“朕是皇帝，朕说了算！再说了，选秀本就是给皇帝选妃，朕喜欢有才学的，他们管得着吗？”
她拿起朱笔，在选秀的奏折上批注起来。
尉迟澈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女人虽然不着调，但偶尔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对了，”慕朝歌突然转头看他，笑得狡黠，“既然选秀标准改了，爱妃是不是也该提升一下自己？万一将来有新妹妹入宫，爱妃失宠了可怎么办？”
尉迟澈气得抓起一本奏折就要砸她，慕朝歌大笑着躲开。
……
刚退朝，慕凌已经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皇帝派来的侍卫，骑马跟随在马车两侧，负责调查袁氏。
慕凌攥紧了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三天前，他将袁氏关进府中的暗室，对外只说是她突发急病需要静养。
没想到这消息还是传到了皇上耳中，更没想到皇上会直接派侍卫前来审讯。
他心知肚明，这绝不是偶然，而是朝中有人故意泄露风声。
马车停在慕府门前，慕凌整了整衣冠，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才下车。
“李统领，请随我来。”慕凌对领头的侍卫拱手道，“贱内病重，还望各位稍作歇息，容我先去探望她的情况。”
李统领面无表情地回礼：“慕大人情深义重，但陛下有命，需尽快查明此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我们在此等候片刻便是。”
慕凌点头，快步穿过庭院。
他先去了厨房，亲自盛了一碗清粥，配了几样小菜，放在托盘上。
“我去看看夫人，你们不必跟随。”慕凌对守在暗室外的仆从吩咐道，随后推开那扇木门。
暗室内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光亮。
袁氏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微微一动。
她被关在这里三日，滴水未进，原本丰腴的面颊已凹陷下去，嘴唇干裂。
“夫君……”袁氏虚弱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体力不支又跌坐回去。
慕凌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语气平静：“吃吧。”
袁氏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又看看食物，终于忍不住爬向前，颤抖着双手捧起粥碗。
也顾不得体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这才恢复了些力气，眼泪随即涌出。
“夫君，我知道错了，求你饶过我这一次。”袁氏跪在地上，扯着慕凌的衣角，“看在蓁蓁的份上，饶了我吧。她是晋王侧妃，若有个被休弃的母亲，她在王府该如何自处啊！”
慕凌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把最后一口粥吃完，才缓缓开口：“陛下派的人已经到了府上，是来审你的。”
袁氏的脸色霎时惨白，浑身颤抖起来：“陛下怎么会知道？”
“这就要问你了，你到底在外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慕凌俯身，捏起她的下巴，“你私藏绝子药，暗害子嗣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皇上耳中。”
“我没有！”袁氏泣不成声。
慕凌松开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皇上亲自过问此案，若是查实，不仅你要被处死，蓁蓁的侧妃之位也保不住，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要被牵连问罪。”
袁氏呆呆地望着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慕凌蹲下身，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婉儿，你我夫妻二十载，我岂会不念旧情？只是如今形势所迫，如果你活着接受审讯，难免会说出连累蓁蓁的话来。”
袁氏本名婉儿，慕凌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这一声呼唤，没有唤起她半分温情，反而让她如坠冰窟。
“你……你是要我去死？”袁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