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却没睡,此时微微坐起来看着她,片刻后轻笑。
烛光昏黄,勾勒出眼前人沉睡的侧颜,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阖着,显得格外安静乖巧。发间没了那支玉簪,青丝如瀑铺散在枕上,更衬得一张小脸莹白。许是梦里也在嘀咕他,小声的嘟囔着他听不清的话。
他的指尖悬空,虚虚描摹了一下她的轮廓,最终极轻地拂过她散在枕畔的一缕发丝,动作轻缓。
“雁字归时……”他低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晚膳时的话。
这玉簪,并非一时兴起。玉料是早年机缘所得,一直收着,未曾想好用途。雕刻这簪子,更是在来蜀地的路上,断断续续进行。那时局势未明,前路艰险,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在颠簸的马车上,对着这块冷玉,一点点刻画出簪子的模样。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他决定将她牢牢绑在身边的那一刻起,这块玉就有了去处。
“本王的东西,自然要打上标记。”他当初是这般对自己解释的,仿佛赠簪之举,不过是一种宣示主权的方式。可直到方才,看到她因那句“钗赠妻子”而愣怔、耳尖泛红的模样,心底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做不了假。
这么多年他步步为营装疯卖傻,活着也是如履薄冰,身边能全然信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这个阴差阳错来到他身边、起初满心算计自保的小东西,却不知不觉成了他唯一能稍稍放松片刻的港湾。她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有时胆大包天敢跟他顶嘴,有时又怂得飞快,鲜活又真实。
有她在身边,这冰冷的王府,似乎也多了点烟火气。
沈淮川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片刻后他俯身,极轻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如羽毛拂过,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睡吧。”他重新躺下,将人更紧地揽入怀中,仿佛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也阖上了眼。
次日清晨,宋清雁是在鸟鸣声中醒来的。身侧已经空了,被褥余温尚存。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想起昨夜那支玉簪,目光不由望向梳妆台。首饰盒打开着,那支玉簪正静静躺在丝绒上,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不是梦。
春桃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梳洗,见到那支新簪子,眼睛一亮:“娘娘,这簪子真好看!是王爷送的吗?”小丫头脸上满是欣喜和好奇。
宋清雁“嗯”了一声,语气尽量平淡,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翘。
“王爷对娘娘真好!”春桃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雀跃地说,“这玉一看就是顶好的,这雕工也精细,活灵活现的!”
宋清雁看着镜中的自己,由着春桃将玉簪簪入发髻。白玉衬乌发,果然十分相配。她想起沈淮川那句“很衬你”,脸颊微微发热。
用过早膳,宋清雁照例想去书房看看,虽然沈淮川从未明说,但她隐约觉得,他似乎并不排斥她知晓一些外面的事情。刚走到书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阿亦低沉的声音:
“……京城有消息传来,陛下对刘莽之事震怒,但周尚书回京后,呈报了刘莽的诸多罪证,朝中清流一派趁机发难,认为刘莽死有余辜。陛下迫于压力,已下旨斥责刘莽渎职枉法,其家产抄没,家眷流放。至于蜀地节度使之职……暂由王爷兼任,旨意不日即到。”
沈淮川的声音带着一丝笑,“他倒是会找台阶下。”
“是。另外,陛下似乎有意派钦差视察灾后情形,会路过此地,怕是来者不善。”
“意料之中。”沈淮川语气平淡,“让他来便是。正好,本王也想看看,皇兄会派哪条狗过来。”
宋清雁在门外停下脚步,心中了然。京城的反应果然如沈淮川所料,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
她正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书房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阿亦走了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王妃。”
沈淮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宋清雁只好走了进去。书房里只有沈淮川一人,他正站在窗边,负手看着窗外,晨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都听到了?”他头也没回,问道。
“听到一些。”宋清雁走到他身边,“钦差要来?”
“嗯。”沈淮川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一场硬仗要来了。”
他打量了一下宋清雁,目光在她发间的玉簪上停留了一瞬,笑了:“这簪子可喜欢”
宋清雁摸了摸簪子点点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沈淮川挑眉:“怎么?王妃如今也主动请缨了?”
“我只是不想被打个措手不及。钦差来了,后宅女眷之间的应酬往来少不了,我总得心里有数。”
沈淮川闻言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纸,快速写下了几个名字和官职,递给宋清雁。
“这是此次最可能被派来的几位钦差人选,以及他们家中女眷的大致情况。你看看,心里有个底。这些人,无非是来探虚实、找麻烦的。”
她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将那几个名字记在心里。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沈淮川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道:“过几日,本王要离开锦城几日。”
宋清雁惊讶抬头:“去哪里?”蜀地刚定,他此时离开?
“去一趟渝州。”沈淮川道,“刘莽虽死,但他在渝州的旧部还有些不安分,需要亲自去一趟,彻底清理干净。快则五六日,慢则七八日便回。”
宋清雁心中顿时一紧。渝州是蜀地重镇,也是刘莽经营多年的老巢,虽说表面归顺暗地里必然凶险万分。
“危险吗?”
沈淮川看着她眼中显而易见的关切,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担心本王?”
宋清雁拍开他的手,嘴硬道:“谁担心你!我是怕你死了,我这靠山没了……”
沈淮川也不拆穿她,只道:“放心,能取本王性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本王不在的这几日,王府就交给你了。若有急事,可寻阿亦商量。”
宋清雁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其中的意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没有多余的保证,没有矫情的叮嘱,简单几个字,却掷地有声。
沈淮川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