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是威胁和诅咒,字字句句都暗指他此行凶多吉少,最好“需要”东宫的“帮助”,实则方便监视甚至下手。
沈淮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妄和仿佛看穿一切的嘲弄:“护送?皇侄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摩挲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沈策强装镇定的脸上,“本王虽久病缠身,但对付几条不开眼、妄图挡路的野狗,还绰绰有余。就不劳皇侄费心,更不必劳动东宫的将士们了。毕竟,”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意味深长,“东宫的人手,皇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听闻近日京中不太平,总有些宵小之辈,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皇侄还是看紧自己的门户为好,免得……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他这话意有所指,他连自己的势力范围都未必能完全掌控,哪有资格来“护送”别人。字字诛心,却又让人抓不住明显的错处。
沈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袖中的拳头握紧,指节泛白。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气,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皇叔说笑了,东宫一切安好,不劳皇叔挂心。侄儿只是担忧蜀道艰难,匪类凶悍,皇叔孤身前往,若有闪失,父皇与侄儿心中何安?”他试图将皇帝抬出来,加重关切的分量。
“孤身前往?”沈淮川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皇侄莫非忘了,本王是奉皇兄之命,持王旗节钺,代天巡狩?沿途州府兵马,皆需听本王调遣。再者,”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策心底,“本王身边自有亲卫,皆是百战精锐,护本王周全,足矣。倒是皇侄你,”他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某种恶意的提醒,“年纪轻轻,听闻近日为了姑娘,劳心劳力,寝食难安?瞧你这脸色,晦暗无光,印堂发青,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美人虽好,但终究是身外之物,若是为此伤了根基,将来……如何担得起江山社稷之重?”
这已几乎是赤裸裸的诅咒和羞辱。不仅再次戳破他寻美不成的窘境,更暗指他沉溺女色、不堪大任,甚至可能短命,沈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沈淮川!你休要胡言乱语,诅咒于孤!”
“诅咒?”沈淮川一脸无辜地摊摊手,眼神却冰冷如霜,“皇侄何出此言?本王这是关心你啊。身为长辈,提醒侄儿莫要因小失大,有何不妥?难道皇侄觉得,寻花问柳、为一个风尘女子神魂颠倒,才是储君应为之事?”他句句不离“绿漪”,字字往沈策最痛处戳。
“你!”沈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淮川,几乎要破口大骂,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忍住。他深知眼前这位皇叔疯疯癫癫的,若在此刻彻底撕破脸,吃亏的未必是自己,但传出去,一个对病弱叔父不敬的罪名,足以让他在清流御史面前大大失分。
他狠狠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滔天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皇叔果然是病糊涂了,尽说些疯话!孤念你病体未愈,不与你计较!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甩袖袍,转身便走,步伐仓促凌乱,连告辞的礼节都忘了,背影透着狼狈和愤恨。
沈淮川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那抹讥诮诮的弧度缓缓放大,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冷意的嗤笑。他缓缓靠回椅背,方才交锋时的凌厉气势渐渐收敛,但眸中的寒意却愈发深沉。
阿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垂首禀报:“王爷,太子已怒气冲冲地离府。”
“嗯。”沈淮川淡淡应了一声,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看来,本王这位好皇侄,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顿了顿,问道,“绿漪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回王爷,太子的人遍寻不着,如今正像无头苍蝇般乱转。另外,我们的人已巧妙地将一些线索,指向了三皇子那边。”阿亦低声回道。
沈淮川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很好。让他们再加把火,务必让太子相信,是老三截了他的胡。狗咬狗,一嘴毛,我们才能安心上路。”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本王离京前,总得给他们留点‘念想’。”
“是!”阿亦凛然应命,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道,“王爷,太子今日受此大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沿途会不会……”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沈淮川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绝对的自信,“但他能动用的,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传令下去,让沿途我们的人提高警惕,凡是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至于明面上的……有皇兄的旨意和王旗在,他还不敢公然动手。况且,”他冷笑一声,“本王正愁路上无聊,有些不开眼的东西送上门来给本王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属下明白!”阿亦心中一定,王爷果然早有安排。
沈淮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中,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一枚冰冷的玉佩,眼神幽远。
与太子的这番交锋,看似他占尽上风,将对方气得七窍生烟,但这其中的凶险,只有他自己清楚。每一次言语的试探,每一次锋芒的碰撞,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他必须表现得足够狂妄,足够“蠢钝”,却又要在关键时刻精准地刺痛对方的神经,让太子在愤怒中失去判断,却又不敢真的鱼死网破。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耗费的心神,远比一场真刀真枪的厮杀更甚。
一丝极淡的疲惫感袭来,他揉了揉眉心。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房角落——那里曾有一只花瓶,方才被某个气跑的小女人碰落打碎——他冰冷的眸中,竟极快地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牵挂。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冰冷的棋局了。
“宋清雁……”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言喻的情绪。